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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与暮(上)

作者:醉枫公子    授权级别:C    编辑推荐    2023-07-14   阅读:

  
  姓周的医生总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有时我简直分不清是在对我说还是对他自己说的。也许他压根儿就跟我一样,是他们那群人口中的“神经病”吧!说到这里,他倒是纠正过我好多次,是“精神病”,不是“神经病”。真是很无聊啊,为了一个名词这样计较。如果我有这样的闲心,就根本不会进这里来了。
  姓周的医生有一次问过我关于这个日记本的事。他似乎不用明白为什么我要留着这样一本只剩下封面和寥寥几页纸的破烂玩意儿。当我给他看封皮里面我自己钉上的纸页时,他的神情看上去就快要吐出来了。也不知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的日记本。话说回来,反正这种眼神我已经习惯啦。不说别人,我自己就常常用这样的眼神看我自己。在一般我不会多看几眼的镜子里,在起了雾又被擦去的窗户上,在手表模糊的塑料外壳中,我的眼神总是带着厌恶和亲近交织的情绪盯着我自己。
  管他呢。
  “你可以买一本新的。”
  周燃告诉我。
  他说话的时候不喜欢看我,像是在对着空气练习演讲。可他又强迫自己转回了视线,并补充道:
  “我可以帮你买一本新的。就像你的同学们用的那种,一模一样的。”
  我的同学们?那是谁呢?是被我杀掉的那些人吗?是把我和我的日记本一起踩在脚下的那些人吗?还是在我头顶和周围发出笑声,过着他们自己可能会觉得无聊,而我却无法奢求的生活的那些人呢?周燃对我的旧日记本表现出十二分的不解和厌烦。他说我应该把它丢掉,和不愉快的事情一起统统忘掉,再去买一本崭新的本子,在这里积极接受治疗,最后出院,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每当我表现出对旧日记本的留恋,或者试图告诉他我回忆的痛苦时,他总是抬起一只手——有时候甚至是两只——打断我继续说话,然后不断的告诉我,令人不愉快的东西,当它不存在就好了。自己不去遗忘,新的生活就无法开始。类似的话我去年在一本心灵鸡汤类型的杂志上看到过,当时我果断地把它扔进了厕所最里面的隔间。在那以后即便是寻找我被撕烂的日记本,我也没有再打开过那个隔间一次。
  “难道你能忘记一切自己想忘掉的事情吗?”
  我反问他。
  他怔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说:“这也是我学心理学的原因。”
  这是对心理学的极度曲解啊,我想。
  “那为什么是变态心理学?还有犯罪心理学。难道你以前是罪犯吗?”
  我开了个玩笑,并且故作轻松地笑起来。我开玩笑的目的只是为了让他觉得我目前精神状态良好,从而放下心来,认为我不值得他在这里浪费口舌,赶紧走人。
  滚吧。我想着。心脏一阵抽搐。我的心脏一向不是很好。
  可他没有,这奇迹般的让我感到我兴许说错了话。他可能会对我发火。我看着他,他又条件反射般的移开视线。
  真怪啊。
  “当然不是。”
  他极为郑重的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我说的为数不多的玩笑话。
  紧接着他站起来,在我的病房里来回踱步。他和我长得像,就连走路姿势都有些相似。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
  还有,我一点也不关心他会对我说些什么。那些半吊子的心理医生们总是带着可笑的怜悯神情注视着我,就好像我是一只在沸腾的热水中挣扎的蛤蟆。而他们马上就要伸出用酒精擦拭了无数次的镊子,小心地钳住我的一条失去知觉的后腿把我从沸水中夹起来,交头接耳的评估我生存的可能性,一直精确到零点零一。
  但周燃不是这样的人,与其说他想观察我,倒不如说,他想用他的想法覆盖并取代我自己的。
  和我一样,他们都恶心透了。
  (这里空了几行,下面的字没有那么凌乱,但歪歪扭扭,像是在夜里摸黑写的)
  姓周的可算走了,托他的福,我又一次控制不住去回忆了。写下这些时我的左手紧紧地攥住日记本的封面,好像生怕它消失了一样。真是笑话。夜很静,也许是我的病房隔音好的缘故。本子的封面又潮湿了起来,就像我刚刚费力地把它从下水道里掏出来一样。
  我已数不清那是第几次,我从散落着垃圾和未被清理排泄物中捡回我的日记本。它早就只剩下了空壳,仍然试图在一堆肮脏的秽物中保持着它精装封面的尊严。我小心翼翼地拾起它,走到开着的水龙头前把它冲洗干净,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叼着残尾哭泣的壁虎。事实上我并没有哭,也不可怜我自己。沉入河中的人如果没有伸出求救的手,是无法被拉上岸的;没有勇气挣扎的蝼蚁自然也就只有被碾碎的份。
  自从我第一次放弃反抗那时起,就只能被光鲜的人们踩在脚下践踏。
  在杀掉他们之后,我毫无疑问是非常兴奋的,兴奋到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更新了一遍。但很快它们都被打回了原样,重新成为了浸泡着腐尸和呕吐物的泔水。
  (下面的字又陡然凌乱了起来,仿佛伴随着下笔者急促的呼吸)
  我杀了他们
  杀了杀了他们(这里有一道长长的墨痕)
  都杀光了
  但我想杀的是谁
  我真正
  真正想杀掉的
  我真正想杀的是谁呢??????(问号几乎占了半页纸)
  是谁
  是
  (“是”的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几乎划到了下一页)
  
  三·周燃
  我今早六点二十分从床上醒来时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简直像杰克·沃尔茨在被血液浸透的被子里发现了被砍下的马头那样惊恐。我拉开窗帘,神经质地盯着我的手和脚,它们看起来非常陌生,像是别人的。
  我已经很久没有做过那么逼真的梦了,更糟糕的是,它是个噩梦,关于顾晓熄的。
  我站在衣帽架前,一边一丝不苟地穿上衬衫,一边在脑海中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无论我多么刻意地想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任何事情上,昨晚的梦还是一次又一次地重新占据我的脑海。我现在的感觉,与其说是不安和烦躁,不如说是厌恶和惊恐。从见到顾晓熄开始就从未完全消失过的恐惧。如果一定要具体形容一下的话,大概只能比作中世纪跑步机上拼命奔跑的囚犯们,以为只要闭上眼睛,奋力地迈动早已疲惫不堪的双腿,就可以将一切痛苦都甩在身后。然而睁开眼时却徒劳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停留在地狱般的原处,甚至比奔跑时更加狼狈,遍体鳞伤,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冰冷的铁上,彻底结束这永无止境的逃亡。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无法讲清楚,于是自暴自弃般地坐到了餐桌前,放弃抵抗回忆的攻势,任凭那个噩梦如洪水般滚滚而过,汹涌地淹没了我的脑海。
  
  我本是闭着眼睛的,却看得很清楚。
  这是一间中学的教室。此时显然是午休或者放学,学生们三五成群地吵吵嚷嚷,我简直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我能意识到这是在我梦里,于是当我看到顾晓熄时,我快速地穿过人群朝他走去。
  我也许是太过着急,走得快了些,差一点就踩到了他的手。我赶忙缩回了脚,下意识地想要道歉。
  然而下一秒,另一只穿着球鞋的脚踩了上去。
  躺在地上的顾晓熄发出痛苦的哼声。球鞋加大了力度,在他的手背上来回辗着。球鞋的主人是个个子不高但很壮实的男孩。可以想象,平时他和朋友们在球场上休息时,他也会这样将足球踩在脚下转动。可能是怕重心不稳,他扶了一下桌子,立刻又将身体前倾,将整个重量都压在了顾晓熄的手上。
  “别太使劲儿了,让他几个星期拿不了笔就行。”
  一个女孩儿斜靠在椅子上喊道。她似乎有点害怕,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
  “这可不行,小林姐,拿不了笔可不行。”另一个戴眼镜的瘦高男孩说,“几天看不到他写的那些玩意儿,我会失去所有乐趣,和他一样进小诊所的。”
  “那不要紧。”穿球鞋的男孩说。并没有把脚从顾晓熄右手上挪开。顺手按住了压在他身上的两把椅子,以防他挣扎,“这个心理扭曲的家伙把他的破烂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呢!就算手断也会用脚写的哦。了哟,来来来,”他很恶心地弯下腰凑近顾晓熄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告诉爸爸,你一会儿想用脚给我们写点儿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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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沁芳闸   推荐:沁芳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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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沁芳闸:
这是一个精神科医生和一位病人的日记,那是一个在学校被霸凌的小孩,他觉得自己杀了一群人,并且盼望着自己被杀,这样的思维让医生都感到寒冷。后来怎样,这只是上集,接着看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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