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立在原地，双腿好像被无形的锁链缠住了，无法向前或退后半步。躺在地上的顾晓熄身上穿着的是我第一次在H精神病院看到他时所穿的那件血迹斑斑的校服。我感到一阵晕眩，定睛看时才发现那并不是血液，而是红墨水。
　　眼镜男孩正拿着一个红墨水瓶绕到顾晓熄跟前，穿球鞋的男孩见状，狠狠地踹了后者的腹部一脚。与此同时，我的腹部也感到一阵抽搐的疼痛，我和顾晓熄一起喊了出来。
　　在顾晓熄张开嘴的那一瞬间，眼镜男孩拧开墨水瓶的盖子，将瓶子狠狠塞进了他的嘴里，血一样的墨水从他的嘴角不断涌出来。
　　我的喉咙里全都是令人作呕的苦涩。像是有什么类似章鱼触手的东西在疯狂的吮吸着我的血管。然而周围都是欢声笑语，我再也听不到欢乐气氛掩盖下不为人知的微弱呼救声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再重新坠入睡眠编织出来的隐形的网之前，我忽然意识到，在刚刚那个逼真到令人发指的梦里，旁观了整个事件的我将每个人的话语，神情，动作都记得很清楚。
　　可我却唯独，没有去看一眼顾晓熄的脸。
　　我没有勇气去想像他脸上究竟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我害怕，害怕会看到我承受不了的情绪，和我不想正视的事实。
　　四·周燃
　　“你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别刺激到那孩子。”
　　冬天灰色的早晨，精神病院的院子里，副院长林薇这样说道。
　　此前，我从林薇那里了解到有关顾晓熄的比较详细的经历。那时的林薇和现在一样站在院内，望着9楼那一排窗帘紧闭，如同抹去了瞳孔的浑浊眼白般的窗户，忧伤地笑了笑。
　　“有时候在精神病人们中间呆久了，我就想，可能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看到墙外面的人都会害怕。恨不得自己也在这里缓上一段时间才好。”
　　从事精神疾病方面工作的人承受的心理压力兴许不比那些住在楼里的患者们的小。林薇在二十一岁那年考入某大学精神医学专业，后来又自学心理学，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
　　“这可能就是‘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着你’的含义吧。”
　　很少看到林薇这样沉思的样子，我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得尬笑着搬出了这一句在我看来老掉牙的话。谁知她笑了起来：“那你呢周医生，深渊在凝视你的时候你会做什么呢，瞪回去吗？”
　　我无言。诚然，我已不想再站在这里和她继续这个话题。逃一般的躲进只有我一个人的办公室也好，去找顾晓熄谈话也罢，都比在寒风中抖成一扇碎了玻璃的窗框要来的好些。
　　但我当然，没有对林薇表现出丝毫的倦意，尽可能地让我的声音显得很轻松随和：“我呀，我会闭上眼睛，告诉我自己那里并没有什么深渊，哈哈哈……”
　　林薇笑着摇了摇头。她的鬓发如同院子内迫不及待在寒风中抖落枯叶的梧桐树一样凌乱的飘着，给人一种她好像要说什么的错觉。但她没有。于是我朝她挥了挥手以示我要离开了，在她微微颔首后转身踏上了医院的台阶。
　　
　　“周燃。”
　　听到她忽然叫我的全名，我的心脏没来由重击了两下肋骨，喉咙处一紧几乎要吐出什么来。这一定是因为顾晓熄带给我的冲击感太强了些，一定是的。我告诉自己。
　　回过头去，只见她弯下腰捡起一个纸质的药盒向我晃了晃。我一摸大衣兜，才发现兜里常年装着的那盒帕罗西汀不知何时不翼而飞了。也许是我俩聊天时被风吹走了吧。风若是吃了这药倒是可以刮得慢一点。我折返回去，从她手中接过药盒，道了声谢。药盒很轻，我把它重新塞进兜里时几乎没发出什么声音。
　　“试着去凝视它吧，周燃。”
　　推开住院部的门时，我听见林薇站在我身后几步远这样说道。
　　我将这句话连同翻卷的寒风一起关在住院部的门外。同时想到了顾晓熄所患的病症。
　　分离性身份障碍。
　　俗称，多重人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