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方,艺术歌曲的代表人物是十九世纪的舒伯特和二十世纪的勋伯格,这种艺术形式多半以诗为词,以表现人物内心世界为主,曲调优美意境深邃。上世纪初传入中国后,深受一批具有文人气质的音乐家的喜爱,诞生了萧友梅、赵元任、刘雪庵、黄自、任光、贺绿汀等一大批卓有建树的作者和《问》、《教我如何不想她》、《长城谣》、《玫瑰三愿》、《渔光曲》、《秋水伊人》等一大批经典作品。
九十年代末,师专音乐系的一个学生在考试前夕拿着《渔光曲》来找我教唱,我教了整整一晚,她就是死也学不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她的学习能力,而是这首意境舒缓旷远的老歌与她佻脱轻扬的性格和审美取向大相径庭,在教与学的过程中,她怎样努力都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猿意马。后来考试时,还是临时换了首自己喜爱的王菲歌曲才得以过关。
这个例子说明的并不是审美的年龄问题,而是审美的时代问题。喧嚣浮躁的时代,很难产生精益求精的艺术精品,更难产生沉得下来的音乐受众。由此回望,我儿时听《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被人斥责就不是一个孤立事件了。
一生中能够写出一两首经得起时间打磨的艺术歌曲,是许多音乐家的梦想。我相信,吕远因有了《西沙,我可爱的家乡》和《走上这高高的兴安岭》、郑秋枫因有了《我爱你中国》和《帕米尔,我的家乡多么美》、谷建芬因有了《那就是我》和《绿叶对根的情意》,绝对会感到此生无憾了。
我一向坚定地认为,民族歌剧这种借鉴了欧洲传统艺术形式,又融入了本民族优秀民间音乐元素的剧种,是新中国音乐艺术的一朵奇葩,在我们的祖辈和父辈当中口耳相传过的《白毛女》、《洪湖赤卫队》、《江姐》、《刘湖兰》和《杜鹃山》等,是其中艺术造诣突出的剧目,《北风吹》、《扎红头绳》、《洪湖水浪打浪》、《看天下劳苦人民都解放》、《借月光再看看我家乡》、《红梅赞》、《绣红旗》等脍炙人口的歌曲,至今依然出现在大型舞台和高级晚会上。
由于民族歌剧的题材原因,很容易让人忽略它的艺术成就而只留意它的政治色彩,但只要你不抱立场,你就能感受到它的巨大魅力。以《万里春色满家园》为例,这首九分多钟的咏叹调心理状态复杂,情感宣泄饱满,演唱难度很大,演唱者不但需要具备宽广的音域、深厚的唱功,还要具备情感细节的处理能力和声区变化的把控能力。这首歌的演唱者是中国最优秀的民族歌唱家彭丽媛,我第一次听她在第三部分把歌声一层一层推向不可思议的极高处时,王小玉在明湖居唱书的情景在我脑海里瞬间复活,歌曲本身的艺术魅力、歌者超强的演唱技巧,在这个唱段中得到完美统一和最高体现。
回望我的听歌历程,先后大致经历了主流音乐——中国民乐——欧美音乐——小众音乐——交响乐和歌剧这几个阶段。尽管这些音乐在不同时期和部分阶层拥有过市场,但不幸的是我每一步都踩错了时代的步点,因而在别人眼里永远都是个不可理喻、不近人情的异类。我能够透过艺术与哲学看穿世事,却无法改变世界加诸于我的苦难,我凭借独有的思想和洞察力潜入社会之核,看清了它的种种异象与顽疾,但身体却在社会外部猛烈的风沙中失明与失聪。然而无论形体如何槁木,心灵如何荒芜,感官如何失调,我失聪的耳朵也会在音乐声中灿然开放。
这文字写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