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江南,草长莺飞。
黄梅雨的季节还没有到来,但是江南的雨水像是长了脚一样,轻轻落在雾茫茫的水面,绽放成三寸金莲。
无边的战火还在江北岸延烧,生灵涂炭,千里狼烟,坐在红尘客栈似乎随风能够听见万千冤魂的呜咽,可是这一切,于他来说,已是明日黄花。
整个天朝,大厦将倾,岂是一人可以独立支撑?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三个月前,他来到红尘客栈,对窗而坐,一壶酒,一声长叹,一袭白衣,一江春雪。
她轻移莲步,到跟前,端上一壶绍兴的女儿红。“客官,请饮酒。”
“谢。”他说,先付了酒钱。
从来,相互之间敬如宾、淡如水。
今天却与往日不同,问:“可否有浓烈的酒?”
她稍微为难,说道:“什么样的酒才是浓烈的酒呢?”原来,江南自古温婉,酒只有女儿红。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那种风沙漫天,气吞山河的浓烈。”白衣人淡淡说道,但是眼睛里两道强烈的光芒,似乎是英雄末路,心有不甘。
“我听说过,就如古人说的‘狼烟北望,古来征战几人还’的悲壮、浓烈?”她轻启朱唇,问。
虽是客栈寻常的女子,竟是一种天生的我见犹怜,胜似夏日的水莲花。
其实,谁又知道。本是瑶池王母坐前女,不慎落入凡间客。
这红尘客栈在这江南,翡翠谷前,已是千百年。
百年来,人来人往,它与她已是江南最美的风景。
“有吗?”他稍微有点急切地问。
“没有。”她摇头。
微微叹息,世事如霜,将军本来应该跨马持枪驰聘在疆场,而自己,却被一帮趋炎附势之人谗言,天子一怒,贬到这江南,化身成一介平民。
功名本是浮云,但是天下,已经变了颜色。
这江南的酒就如江南的雨,缠绵,可是却难以浇灭心中跃跃欲试的征战沙场的激情。
听他叹息,她默默地退回厨房,不一刻,却是端出一盆碧玉翠碟装的姜牙,片片薄如纸、白如雪。
一片入口,辛辣,如此刻的心。
本是平静,却被几个恶人打破这份欲说还休的宁静。
几个山贼手持鬼头刀、狼牙棒包围了客栈。日降落,夜色晦暗。山贼狰狞,头目叫到:“男的杀了,女的带上山去。”整个客栈酒客加上老板不超过十人,而女的也就她一人。
她有点瑟瑟发抖。江南民风温婉,很少有土匪强盗,而近日,因为江北的战乱,一些本来可怜的流民成为匪寇,为非作歹,祸害乡邻的事件时有耳闻。
头目手持鬼头刀砍断客栈前酒招旗,然后刀指向众人:“识相的站成一排,让大爷一刀砍过去,省的大爷受苦受累。”
他手指轻磕桌面,心中愤怒:这些贼人不去江北御敌,竟然同胞相残。
她却是片刻后强作镇静,从柜台后抽出轻盈银剑,面对强人说道:“江湖规矩,在我红尘客栈不允许发生流血争斗。”
强人狂笑:“你以为你红尘客栈就是翡翠谷,我只听说翡翠谷是江湖禁地,那里听说过一个破客栈有什么江湖规矩。”
“就有。”她强作镇静,手中剑微微举起。
像模像样,是‘丹凤朝阳’,娥眉的剑式。
强人看她样子,如天仙,但是心生亵渎,手中钢刀举起,刀势沉重。她不是他的对手,三招落败。
惊鸿闪避间,她惊呼:“你快逃。”
强人看到白衣人,一年轻书生,不以为意,还是讪然笑道:“你的相好?我今天杀了他,再把你带回山寨,做了压寨夫人。”
她怒,他淡然坐在桌前,喝酒,一口酒加一片薄如纸白如雪的姜片。
强人戏弄,一刀一刀让她衣衫微破,肌肤如雪,可是面色潮红,刀刀惊险,她已退无可退,勉强持剑护在他的面前。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逃走?难道真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无用的连逃跑也不会?
强人手下已经开始打砸,瞬时间客栈物件被损坏遍地,众人哀嚎,已有数人倒在强人刀下。
她再一次惊呼,强人头目鬼头刀已经砍向她的腰腹。
眼睛一闭,哀叹一声,难道就如此的死去。
突然一声惊呼,眼前白影一闪,灵动如惊鸿,强人头目倒地,鬼头刀插在他的胸口,强人头目死也不能闭眼,明明刚才自己一刀就要赢了,然后再杀了这白衣人。可是白衣人现在已经坐回座位,自己以及自己十多个手下全部倒地,或死或伤。
白衣人淡淡坐在桌前,面前一壶酒,半盆生姜片。脸上淡淡的愁。
她却突然哭了,清浅的哭声。
他狐疑,转过身问道:“强盗已经死了,你也没事了。为什么还哭?”
“有你这样的人吗?既然身怀绝技,为什么还让人家担心。”她抽泣说道,几乎梨花带雨。
他失声笑道:“原来为这而哭。本将军一身绝学应该是驰聘沙场,怎么会轻易为几个宵小山贼轻易出手,岂不玷污了我的一生绝学?”
“那你为什么又出手?”她脱离危险后,小女人心性顿起,强词夺理问道。
“我如不出手,你已经血溅当场了。”他说道,神情重新黯然。
“那你是关心我了?”她脱口而出,似乎后悔轻易说出情字,与他,三个月除了倒酒喝酒,并没有过多交流,情字何生?
他也是停住酒杯。
微微叹息,佳人在前,虽然心动。但是国破,何以成家?
还是喝酒,每日的早晨直到日暮,每日的女儿红,每日的生姜片。
一衣一饭,总是有着温情。本非铁石心肠,怎渡得过情之一劫。
直到一日,她端过来一杯清茶,说道:“喝碗茶吧,这是我亲手在青螺山采的雨前茶。”
果然,茶汤碧绿,浸入心脾,唇齿留香。
她没有说,茶比酒好。
他知道,茶比酒好。
挑灯看剑
又是一年桃花开,山花烂漫,从她的脸上,生起两朵桃花雪,他看得痴了。
她娇嗔问道:看什么看?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问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他说道:“原来这妆前也这么美。”
她更是娇羞,但是脸上却是有忧色。
他问:“怎么了?”
“你真会留下吗?”她问。
“不是说好一辈子在一起吗?”他问。
“你如不弃我必相随。但是圣旨你敢不遵?”到今日,已经是十一道圣旨,一道比一道催得紧,要他回朝挥师北上抗击匈奴。
为能与她一生厮守,他已经抵抗过十一道圣旨,如非乱世,抗旨必死,他已经为自己死过十一次了。
可是,他的心。她知道已经动了,本来就是征战疆场的命,怎么会真的消沉在这江南烟雨中?
如是真的心静了。怎么会挑灯看剑。
闻鸡起舞。
自己本非用剑高手,但是毕竟出身名门。
他的每一剑,都是杀伐之气。那杀伐之气应该是疆场中的恣意挥发,斩将刈旗的气势。
有的人,彼此用心了,但是不见得能终生厮守。
他的责任不是保护自己一人,而是天下。
连古城
果然,桃花未落尽,第十二道金牌到来,他必须回朝廷复命,整个天朝,已没有人能够挽大厦将倾,除非他。
为了他的复出,天子已将朝中一帮奸邪小人打入天牢。
他无以推脱,也无意推脱。
红尘客栈前,桃花坞边。
两人生离死别。
她说:我等你,在这桃花坞。
他说:“只要这江水不枯竭,明年桃花开了的时候我一定来接你。”
转身而去,身后凄迷的江南,眼前,纷飞的战火。
官复原职,讨北大将军,天下兵马大元帅,这些,都是虚名。要的是,一腔热血,换天朝一世繁华。
百里战场,血流成河。数月,攻破敌人百座城池,收复失地,大好江山就在眼前。
匈奴退,他挥百万大军紧追不舍,誓要将匈奴全部剿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