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寄金秋】玉佛的梦靥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绝品文章    2014-10-29   阅读:

  
  那首《江河水》不知何时已经结束,整个墓园重回一片静寂。
  一朵飘逸的云彩渐渐挡住了太阳的光线,一片巨大的阴影慢慢地扫过之后,阳光又重新普照了整个墓园。
  他们就这样站着,站着,久久地站着,直至每个人的脑海里的那场文革风暴由翻江倒海到趋于平静。
  文茜轻轻地说了句:“老同学,就这样吧,谢谢了!谢谢你们能来看望我的母亲。”
  向阳说道:“文茜,你客气了,这不是谢不谢的问题,这都是我们早就应该做的。这样吧,你们先下去,我母亲的墓也在这里,就在上面。我这就去祭奠一下我的老母亲。你们都别走,在下面等我一会儿,中午我请你们吃饭。”
  文茜很礼貌地说道:“我们也陪你过去吧。”
  向阳急忙摆手:“不用不用,上面挺高的,咱们都腿脚不太方便,等你下次回来时,我专门组织一次,咱们来个统一祭奠……”话未说完,他看了一眼闫立新,便把下面的话咽了回去。
  闫立新摆了摆手:“向阳,你去吧,我们在大门口等你。”
  闫立新陪着文茜慢慢地向山下走去,两人想着各自的心事许久都没有说话。
  在一个拐弯处,闫立新突然开口说道:“文茜,不瞒你说,这些日子那些往事一直在折磨着我,我都怀疑我的精神出了问题,刚才站到黄老师的墓前,我终于明白了。”
  “嗯?”
  “我是说我为什么不想回忆,是那些往事包含了太多的痛苦和悔恨。回忆它是一种令人心碎的折磨,但我又不能不回忆,因为我们若不深刻的总结那段不堪回首的历史教训,只是痛恨,那么,即使我能将这一切都能彻底忘记,我想这种痛苦的过程或许还会卷土重来,会给我们或我们的后代再次造成痛苦的轮回。
  文茜,我有个想法,趁我有生之年,我想把我们经历的这段铭心刻骨的记忆写出来。当然了,我也可以把这些记忆带进这里的墓穴。但是,我觉得我们仍然健在,并且都是那场风暴的亲历者和见证者,只有我们这些人才能把这段历史真正如实地表述出来。我想如果我们这代人不把这一切都讲出来,非要等到我们的后代根据文献资料和各种传说来考证这一段历史,就有可能出现偏差。所以,文茜,我还想知道这只玉佛的故事,也想知道你后来的生活。文茜,你看这行吗?”
  文茜仰起脸来:“立新,我倒是没想这么多。我只是想对你说,我们都是过来人了,要写的不只是这只玉佛,不管怎么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只是……只是我们这一代人还存有那么一些老理念,说实在的,我每次回来不愿再见到你,就是见到你也不想说些什么,这不完全是因为你打过我的妈妈,还是因为……还是因为你、你是除了父亲外第一个拥抱过我的男人,你知道那时一位姑娘被男人拥抱过,这对她的一生意味着什么吗?
  这些年我在国外,客居他乡的感觉可能你理解不到。出国后我经常在想,我们这一代人缺失的不只是忏悔。我们最大的缺失实际上是理性。一个人缺失了理性不要紧,就怕一个民族缺失了理性。这样的社会的不足之处有很多,其中一个就是容易使人们走向极端。当一种理想崩塌后,就会将另一种理想奉为神圣。立新,我打个比方,你说,我现在把这只玉佛捐献出去做慈善,社会上是说我傻的人多?还是说我做得对的人多?”
  闫立新笑了,这是闫立新今天来到墓园里的第一次笑:“文茜,我想,在当今社会条件下,说什么的可能都有。不过我要告诉你,这只玉佛我找过几位著名的宝石专家鉴定过,他们虽搞不清楚这只玉佛的历史文物价值,但你猜,仅就这块翡翠本身的品质,它能值多少钱?”
  “不知道。”
  “真不知道?”
  “这方面我真的不懂。”
  “文茜,我说了可别吓着你。告诉你,它可是翡翠中极品的极品,眼下就值一千二百万!这可能还是拍卖行的底价。”
  文茜并未露出惊讶神色,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句:“它再珍贵,也不低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立新,我只希望在你写的东西里,能把这一点讲清楚。”
  “我明白。”
  “立新,我有个想法,这只玉佛你还是拿回去……
  闫立新一下子愣住了,不由地停住了脚步。
  文茜也停住脚步接着说道:“立新,你不是想知道这只玉佛的故事吗?说实在的,这只玉佛的文物价值我真的不清楚,但我知道,它记录着我们家庭的一个个悲剧。我虽没入什么教,但我有点信他们的一些东西。立新,我告诉你,我若把它带回去,说不定会惹上什么麻烦或灾难。再说了,我一生未嫁,也活不了多少年了,你说我要它有什么用?”
  “哦?!”闫立新更加吃惊了。
  “立新,你听我给你慢慢说。这只玉佛原本是我大爷爷的,也就是我爷爷的哥哥的,再往前它是什么人的我就不知道了。
  三十年代,我大爷爷是中央苏区红一军团的一位骁勇能战的团长。但在那次清肃AB团的政治斗争中,他被几位屈打成招而被迫承认是AB团分子的战友诬陷成是AB团的骨干分子,被中央红军执法队给枪毙了。这只玉佛是他惟一的遗物。
  四十年代,陕北革命根据地搞整风运动,我爷爷因在战斗中多次负伤被调到边区政府身居高位,但他曾多次在私下替大爷爷喊过冤,不知是谁告发了他,最后也被当做反革命敌特分子给枪毙了。
  五十年代,我父亲因为受到了我爷爷的牵连,加上父亲对爷爷的死一直不满而说了一些当时不该说的话,在肃反运动中便被当成反革命分子抓了起来,最后我父亲死于所谓的自杀。我母亲见过我父亲临死前的样子,她说父亲是被人折磨死的。
  六十年代,我母亲的死就不多说了,这你我都知道。按道理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是为了图个平安吉祥,而这只玉佛个头大了些,不太适合佩戴,再说那个时代也不能戴这个,我妈妈……”文茜说不下去了,又开始哽咽起来,她掏出手绢抹着眼泪。
  闫立新拧着眉头一脸严肃。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轻轻搀起了文茜的一只手臂。
  又过了好一会儿,文茜才接着说道:“立新,我想问问你,这只玉佛在你那里一直放了将近五十年,你却什么事都没有,而且你过得很好,这说明了什么呢?”
  闫立新想了想:“这说明我们这个社会虽然发生过许多不该发生的事,但这么多年来我们民族正在走向成熟,我们国家正在向好的和正确的方向发展。”
  “还有呢?”
  闫立新又想了想,摇了摇头:“没了。”
  “真没有了?”
  “真没有了。不过,文茜,我还是想劝你,你还是把这只玉佛按照你父亲的遗愿捐给国家吧。刚才听你说你父亲曾说过,什么时候人们真正正视历史的时候就把它捐出去。你看这只玉佛在我这里放了这么久,我都好好的,这不是证明了我们民族正在开始正视历史了吗?文茜,你就是把它送给我,我也要把它捐出去,好让更多的人正视历史……”
  “立新,你别打岔,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我不是回答过了吗?别的真的没有了。”
  “真的没有了?”
  闫立新笑着摇了摇头,忽然觉得摇头是否定,便又点了点头。
  文茜也微微笑了笑:“你呀,立新,那我来告诉你,还有一点,就是你这个人的人品还可以,单从你能把玉佛还回来就是证明。”
  闫立新没有再说话,只是搀着文茜的那只手臂稍微用了点力。
  两位老人肩并肩地沿着长长的墓前通道往前走着,走着……
  这里,有可能是他们最终的归宿地,但他们正互相搀扶着,向着墓园大门外面缓缓走去。
  他们还要回到人间烟火里,去做那些他们还未做完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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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在冷酷的社会坏境里,怀抱的温暖能令人感动一生。文茜孤独一生,只为守着这么一点奢侈的温暖,代价虽大,也更加彰显出人性的珍贵。小说没有简单的再现历史,而是在再现后又反思历史,使得小说有了深度和力度。赞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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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寄金秋】联谊赛一等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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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9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七
    如果这些人将这段令他们不堪回首并难以启齿的历史带进坟墓,再由后代们来考证,便会不可避免地出现偏差。现在看来这种现象极有可能发生,若想避免这种状况发生,这要由当今的人们集体去努力。
    我只认为,今天的他们已不再是“罪犯”或“逃犯”,他们只是一位位老人,业已组成了一个具有极其丰富人生阅历的老人群体……
    愿他们能够安享平和安康的晚年。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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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六
    文革中他们既是害人者也是受害者。但我想,他们还是应该将自己在那段历史中的亲身经历和如今的感悟如实地讲述出来,这样才能使他们的后代更加深刻地去理解文化大革命,才能真正总结出那个历史阶段的经验教训,才不至于那段历史再被重演,使我们社会发展的进程再因什么名称的动乱而被倒退多少年,也不至于将来还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在这类社会动乱中死于非命。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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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五
    他们现在在哪里?他们曾经所犯的罪行是不是该受到法律的追究?我想,第一个问题很好回答,他们绝大多数人仍然健在,说不定其中就有你的六七十岁的爷爷奶奶或爸爸妈妈。第二个问题却很难回答,这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了,除了法律层面上的因素外,还有政治、体制、信仰、理念、道德、伦理等等方面的因素。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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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四
    然而,这个群体却是我国改革开放的一支王牌主力军,其中不少人都曾是我国改革开放后向着一流强国大步迈进过程中的栋梁之才。这个群体也为祖国的进步和经济腾飞做出过重大的贡献。
    红卫兵在文革中的造反行为令如今的年轻人很难理解,但这些人一生所经历的蓝天、红旗、崇拜、信仰、饥饿、动乱、上山、下乡、责任、重担、奋斗、拼搏、改革、开放等等的跌宕起伏更是令当今的年轻人无法承受的。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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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如今,这些主要由老三届初高中生青少年组成的红卫兵群体在年龄上都已奔七了,已是爷爷奶奶辈的人了。
    这些人在谈及自己在文化大革命中的所作所为时,多局限于革命大串联、上山下乡等仍令他们自豪的情节里,而对他们自己在文革初期的疯狂造反行为多是忌讳莫深,三缄其口。因为他们是那个疯狂年代的激进分子,其中的不少人用今天的标准看就是“罪犯”甚至是“重罪犯”,但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把这段记忆和忏悔深深地埋入了心底。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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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二
    是啊,这几乎是一整代人的事。文革初期参加造反的年轻人多得不计其数,他们中的一些人在造反行动中犯下的各种令人发指的累累罪行至今看起来仍不可饶恕。我不是法律工作者,不太清楚各种刑事犯罪的法律追究时效和量刑标准,但在当时,这几乎是一整代人都在犯罪。有无数的青少年的所作所为都触犯了法律,这其中就包括非法拘禁罪、故意伤害罪、故意杀人罪、危害公共安全罪、故意损毁文物罪、故意毁坏财物罪、扰乱公共秩序罪等等等等,这其中有许多罪行都是重罪。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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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作者多余的话】一
    在四川宜宾地区做公路设计的外业工作中,一天中午当我们爬上一座大山顶上休息时,我听到了一群年轻的八零后和九零后的同事不知什么缘由谈起了文化大革命时期的红卫兵,不久便发生了激烈的争论。
    一位很年轻的同事过来问我:文革中那些参加造反的红卫兵现在都在干什么?他们犯下的各种罪过是不是应该受到法律的追究和制裁?
    我一时愣住了。

    2014-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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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寨龙池

    为什么非要在文茜母亲祭日这几天才回忆过往呢,显得刻意的巧合,有点破坏整体的情绪。

    2014-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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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郊

          谢谢下寨龙池编辑的点评和指点!问好!
      近来家中有事,比较忙,所以未做仔细修改。文中有两三处将人名安错了。请读者见谅!

      2014-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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