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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青羊

作者:黄尘刀客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18   阅读:

  

  乌日娜连忙跑到塔拉身边,用一块布细心的擦起了那只小羊。风在墙外呼呼的吹,血腥和小羊的娇嫩的啼叫引得几只野狼红着眼远远的望着,它们仰起头来拉着长声呕呕地叫。但它们不敢走近火光,火焰腾腾燃烧,把一团光明扬起又抛下,让每一个投在墙上的影子都忽大忽小张扬的就像鬼一样。那堆火,虽然不很温暖、不很明亮,但它是塔拉点起的,能整整烧一夜。

  “嫂子,怎么样?”乌日娜轻轻地问。

  塔拉的手还在羊的腹部轻轻的推着,“可能要等一会儿。”她眨了一下疲惫的眼睛,她的睫毛上挂着一粒干了的羊血,她举起沾满鲜血的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头发,这时候她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可怕,羊羔一只接一只的浴血而出,塔拉瞪着红彤彤的眼睛指挥着乌日娜和阿古拉做这做那,接羔时的塔拉冷漠严峻的像换了个人,她又在那只母羊肚子上推了一阵,“唉,怎么还是不行呢?”

  乌日娜和阿古拉谁也不敢多说话,他们看着羊羔跪在母羊怀里吃奶,他们看着母羊和羊羔依偎在一起,一起望着那火堆之外深遂异常的黑暗,这个夜像是出奇的长。

  “唉,”塔拉看了看那有气无力的咩咩叫着的母羊。侧着头似乎在用心的听着什么,接着她把手伸到羊尾巴下面,细细的摸索着什么,“唉,乌兰淖尔的神灵,请保佑这只羊羔快些降生,萨日朗坡子上的神灵,请不要让这只羊再受罪了。”塔拉低声的叨念着,阿古拉和乌日娜都呆呆的看着她,看她催眠似的叨念,看她那只血淋淋的手在一团羊毛里有节奏的轻轻的一顿一顿,羊仰着头长长的叫了一声,塔拉的手里攥着一只羔子的前肢,正一点点把它从母体里拉了出来,那么轻、那么慢,塔拉垂着头几乎屏住了呼吸,轻轻的扯着它的前肢,直到它的头艰难地露了出来。

  塔拉长舒了口气,掏净了它嘴里的黏液,把它放在母羊身边,这只羔子用力地咩了一声,就像是一个婴儿在放声大哭。

  (六)

  羊群里暂安静了下来,塔拉垂着一双血手,在幽暗的火光中神情惨淡的冲着他们两个笑了笑。脸蛋冻得红扑扑的乌日娜看了看阿古拉,他正垂着头搓着一双手。

  黑夜还是黑的如烟似墨,黑的就像是那羊群深处那默不做声的黑色山羊,一阵马蹄敲碎了这漆黑的宁静,一个人骑着马一步不停的向着这边跑了过来,毫不减速的蓦然停在羊圈前面,他翻身下马的时候,就像个沉重的麻袋跌在了地上,咚的一声闷响。马咴咴的叫着,那个人斜披着一件袍子,满身是土,三步并两步的踉跄而至。

  他闯进了火光照亮的羊圈,他步履凌乱几乎站立不稳跌在塔拉面前,“达布楚!你怎么啦!”乌日娜望着他吃惊地说。

  达布楚的衣襟里飘出的劣酒的气息能薰醉十头羊,塔拉望着他等着他说话,他重重的喘着酒味冲天粗气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达布楚!到底怎么啦!”阿古拉猛得捏紧了拳头。

  “乌兰花!”达布楚喘了口气,“要生了。”

  羊圈里的三个人都大吃一惊,乌兰花这么早就要生?“她生不下来,她快不行了。”达布楚一张灰黄的醉脸望着塔拉,眼睛里流着两行泪水。

  “胡说!”阿乌拉冲着他大喊了一声,拉起塔拉冲进了那一片浓重的黑夜。

  四匹黑马拉着车,丁丁当当的跑在漆黑的草地上,看不见耳朵,也看不见脖子,只有背脊和臀部几道倔强的曲线,在间或滑过云层的微弱星光下暗暗闪动。

  “阿古拉,不要乱想了,不会有事的,”塔拉说。

  车老板子凝神注视着前方的路,其实前方只是一片黑漆漆的草原,根本看不见路在哪里,阿古拉没有回答她的话,他只是恨不得能像鸟一样飞。

  “嫂子,乌兰花不会有事吧?”四匹马像通了神灵似的平稳得跑过了一片黑漆漆的有石头的坡子,阿古拉再也忍不住了,他轻声问塔拉。

  塔拉的声音平静得就像这黑色的草原,她说,“不会有事的。”

  哈尔巴拉的毡房前亮着火光,那个黑铁塔似的汉子正在包外心急如焚的张望,一阵丁丁当当的铃声传了过来,他紧锁的眉头舒展了一些。那铃声越来越清澈,一直传进灯光暗淡的包里,乌兰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知道阿古拉,黑袍黑马的阿古拉,带着塔拉嫂子来了。

  水在锅里滋滋的响,在塔拉那个刚刚诞生了那么多幼小生命的接羔盘上,达布楚并没有帮手忙脚乱的照顾羊羔和母羊的乌日娜什么忙,他像个大熊似的靠着火堆边上的一截断墙,酣然入睡。

  阿古拉细细的倾听着那个队长家那个灰暗的包里的一切声音,羊油灯那并不明亮的光线从一个又一个细小的缝子里透了出来,如果他也醉成达布楚那样,那么这座灰暗的毡房就应该像是个金光闪闪的殿堂。

  几年前这个时候,灰骒马要生小马驹了,阿古拉回忆着,它从一个血色浸染的黎明一直呻呻吟到漆黑如墨的深夜,不停的辗转不停的挣扎,把它身下的黄草全部压断揉碎,以至于每一阵风从它身边吹过时,都纷纷扬扬的飘起一片金色的碎屑,就仿佛金色的草原为这生子的母马扬起了一个金色的透明的纱帐。一直到红日西沉,一直到黑夜降临,一直到风变冷风变硬,草场急促的沙沙而鸣。

  大风扬起的草屑已利如刀刃,可能是要变天了吧,阿古拉和达布楚望着黑夜深处一团模模糊糊的蜃气,阿古拉很担心这匹灰马,如果真的有大风雪那么它和它的马驹就只有死路一条了。透过那草屑纷扬的冷风,天边正升起一摸淡淡的红,在黑夜的重压下红的那么鬼魅那么妖娆,就在那片红色越来越明艳,披着金光正冉冉上升的时候,灰马突然一声长嘶,一团血肉落在达布楚膝上。

  那是一匹像黑夜一样漆黑的小马驹,它在黎明之前诞生,它和太阳一起来到这片原野上,它在寒冷的金色光明中瑟瑟发抖的站了起来,靠在灰马身边,在风雪即将降临的时候回到了马群当中。

  阿古拉问达布楚,为什么灰骒马生下的是黑马驹?

  达布楚说,因为灰马从前是匹黑色的马。

  说话的时候,达布楚垂下的头发里露出了过早生出的丝丝缕缕灰白的头发。

  阿古拉一直认为这匹黑马是和太阳一起降生的,他的手搭在黑辕马的脖子上,他相信乌兰花的孩子也会在这个黎明来临之前落地,就像是黑夜过去了升起朝霞,就像是大地阵痛之后娩出了太阳。

  (七)

  东方的天色正一点点变浅,一缕桔红慢慢的渗进了黑蓝的云层。当那缕红光越来越明亮的时候,红色的太阳正以无比动人的姿态露出头来。金光笼罩着遥远的草场,无比辽阔和清鲜,引诱着一只又一只的羊,急促不安咩咩叫着。一个漫长的黑夜过后,谁都渴望向着那片并不真实的绿色狂奔而去,但谁也不知道远处的草滩还有刚刚解冻的泥沼,还有结满冰凌的山坡,羊疯了,人也疯了,羊倌的鞭子挥出一个又一个漂亮的圆弧,悠长高亢的吆喝此起彼伏……

  老道尔吉圈不住自己的疯羊,他扯着嗓子没腔没调的瞎嚎,“啊哈嘿——,呵依——”每天都这样每年的春天都这样。

  这群疯狂的跑青的羊,在一场开阔的土地上狂奔,老道尔吉骑的老马几乎跑断了气,道尔吉老了,他抡不圈那两丈长的套马杆,一声咏叹还没有像百灵一样振翅飞起,就哑然跌落进了褐黄的草原。

  这里的一切是草原赋于的,道尔吉的疯羊狂奔的土地不久的将来会种满玉米,谁也不知道这个春天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这羊群跑青的地方会长出什么样的作物,这些作物会有什么样的收获,这群跑青的羊会不会寻到那幻想中迷人的青草,这群疯的公羊,带着羔子的母羊,扬着尘土滚滚向前,没有人听到老羊倌声嘶力竭的叫喊。

  草场依旧翻滚着金色的波浪,沙沙而去,如同海潮。接羔盘前的火堆已悄悄熄灭。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紫衣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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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景的烘托非常出色,让整个故事充满了异族风情,画面感十足。在这样一种渲染下,无论是爱情,还是别的什么,都充满了大草原特有的质感。生活的细节描写,让一群群人就这么鲜活起来,扑面而来的草原人的情怀,让你的心不由自主地忧伤或感动。自己加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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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3

  • 燕语千千

    刚刚看了此短篇,草原生活书满卷。异域风格细品味,眼界从中得舒展。过往从前老故事,带人走进大草原。.问好!

    201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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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燕语千千

    第一次看此类文字,草原对我是陌生的,在这里看到了牧民的生活,感受到了那里的人过去的生活场景。学习了!

    2014-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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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裙生慢慢

    亲,看你的文字就像飞奔在草原。

    2014-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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