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渴。”
　　“不渴也可以喝呀，尤其是女孩子，更要多喝水，对皮肤好。”释藤笑着往饮水机走去。
　　“释阿姨，我妈说她和爸爸离婚都是因为你，是你抢走了爸爸，我来这里只是想亲口听你告诉我，我妈说的是不是真的？”瑞瑞声音不大，她却听得真真切切，身子一僵，拿着水杯的手便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不是没有见识过罗莎的素质，只是没有料到作为一个母亲，竟会不顾孩子的感受说出这样的话来。明明是她在外边有了人，耀辉顾及孩子的感受，没把她的丑事抖出来，她倒反往他们身上泼起脏水来，真是无耻啊！
　　转过身来，张了张嘴，想把真相说出来，可一看到那双清澈无尘的眼睛，就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来。她怎么忍心去破坏一个母亲在孩子心中的美好形象？又怎么忍心去伤害一颗幼小单纯的心？
　　“释阿姨，你回答我。”瑞瑞固执地要一个答案。
　　“瑞瑞，你听我说，我和你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是……等你长大了就会懂了。”
　　“释医生，你的那个他又送花来了，真是好浪漫啊！”护士小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将一大捧玫瑰送到她怀里。还未抱稳，玫瑰花束里突然多出一只手来，将夹在花里的卡片夺走。
　　“我现在就懂！妈妈说的没错，你就是一只狐狸精！”瑞瑞愤怒地将落款写着耀辉名字的卡片摔到地上，反复踩踏着。
　　“瑞瑞……”
　　“别叫我，如果你不答应把爸爸还给我们，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瑞瑞突然往窗边跑去。
　　这一幕始料未及，她惊叫着扑过去死死抱住瑞瑞，“不要啊，瑞瑞！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9
　　八年后，西藏达孜县人民医院宿舍。
　　她正在院子里晾着被单，突然听到有人叫她，“释阿姨。”
　　蓦然转身，一个亭亭少女正含笑望着她。
　　“你是？”
　　“释阿姨，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瑞瑞呀，顾希瑞。多年不见，阿姨你还是这么漂亮。”
　　瑞瑞？那个对她以死相逼的女孩？心里的某个角落又隐隐发疼。不错，是她，个子长高了，样子也变了，可是那双眼睛，她始终忘不了，还是那么清澈，纯净，唯一不同的是没了当初的那份敌意。她将瑞瑞领进屋，给她倒了一杯茶。
　　瑞瑞接过茶又放下，眼睛四处打量了一下，道：“释阿姨，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来这里吗？”
　　她微微一笑，不是不好奇，只是忽然有些害怕从她嘴里听到他的消息。
　　“释阿姨，你结婚了吗？”
　　怎么问这个？她结婚与否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逼她离开她爸爸，她照做了，她还想怎样？眼前闪出当年她以死相逼那一幕，脸上便有了几分不悦。
　　见她不说话，瑞瑞脸上浮起一片歉意，“释阿姨，我这次来是想为我当年对你造成的伤害说声‘对不起’，请你原谅我的少不更事，我还想对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信守了对一个孩子的承诺。”
　　她紧绷的脸渐渐缓和，“不用了，都过去了。”可不是吗？一切都过去了，该失去的已经失去，又何必再去计较？
　　“释阿姨，你结婚了吗？”
　　怎么又问这个？她到底是何用意？罢了，既然她想知道，就如实相告吧。“没有。”
　　“太好了，”瑞瑞兴奋地拉住她的手，“释阿姨，我还想再向你索要一个承诺。”
　　心里那丝微微的痛意瞬间放大许多倍，为了当初那个承诺，她放弃的太多，太多。可她竟然还向她索要？
　　“妈妈，家里来客人了？”屋外突然跑进来一个清瘦的小男孩，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栓着一枚银戒指。
　　“涛涛，这是瑞瑞姐姐，是妈妈的同乡。”
　　“瑞瑞姐姐好，我叫顾涛声，你是妈妈的同乡，那你认不认识我爸爸？我爸爸和我妈妈也是同乡，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涛涛的眼睛垂下去，小脸上透出一股忧伤，只一会又抬起来，闪着光道：“瑞瑞姐姐，你能不能告诉我我爸爸他长得什么样？”
　　“顾涛声，顾涛声……”瑞瑞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忽然转向释藤道：“释阿姨，涛涛是我爸的孩子，对不对？”
　　释藤的眼里莹然一片，默默点头。
　　“那我爸他知道吗？”
　　释藤不语，瑞瑞却已了然。这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啊？只为一段青梅竹马的恋情便执着守候了十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却又因为要信守对她的承诺忍痛割爱，背井离乡，独自把自己的孩子养大……这期间经历了多少辛酸艰苦啊！这又怎是一个女人能够承受的重量！这一刻，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何会对她念念不忘，如果她是男人，只怕会比父亲更加痴迷于她吧？想到正是因为自己当年的自私，使得相爱的人不能相守，以致弟弟从小就缺失父爱，父亲也郁郁半生，她真是愧悔交加。所幸现在弥补还来得及！紧紧握住她的手，哽咽道：“释阿姨，我这次向你索要的承诺是好好爱我爸爸，陪着他一直一直走下去！”
　　10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李商隐的诗总是有些挥之复来的伤感，就像他此刻的心情。独自站在老屋的那棵李树下，又忆起当年和她搭梯摘李的情景……
　　她在上边摘李子，他在下边扶梯子，她每摘一会，就会拣个个头最小的李子砸他，他却不闪不避。她便吃吃发笑，“你傻呀，也不知道躲。”
　　他总报之憨然一笑，并不解释。让李子砸一下，不过是头皮有点疼，可是万一他躲避的那会她从上边摔下来，那才真是要了他的命！
　　往事一幕一幕，田埂上，山林间，小河畔，都曾留下过他们的身影，那时候的他们是多么快乐啊！那些快乐的时光怎么就回不去了呢？
　　“耀辉。”
　　这声音……好熟悉！是她吗？怎么可能是她？
　　“耀辉。”
　　是她！真是她！这次他听得明明白白。惊喜回眸，她就站在那里，披一身霞光，浅浅地冲他笑着。
　　“藤藤！”他激动地跑过去，这不是做梦吧？
　　“叔叔好。”她身后突然冒出个小男孩，怯怯望着他。
　　是啊，她确是藤藤，却已不再是他的藤藤。早在七年前他去西藏找她时，她就已经不是他的了。他还记得，当年她一声不吭地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他疯了一般到处找她，几经辗转才打听到她去了西藏，在达孜县人民医院做了一名援藏医生。他本想立刻去找她，怎料在这节骨眼上，他爸中风了。两年后，他爸病逝，处理完后事他便马不停蹄地赶到达孜县，却看到她抱着孩子正和一个男人在吹生日蜡烛。那是多么幸福美满的画面啊，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
　　“藤藤，这是你儿子吧？真可爱。”他故作淡定地往她身后看了看，“你爱人呢？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她依旧浅浅地笑，“我是单身，一直是。”
　　心中的酸意瞬间被狂喜卷走，嘴上却呐呐地道：“可我上回看到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一家三口？”她有些愕然，“什么时候？在哪？”
　　“七年前，我去西藏找你，看见你们正在吹生日蜡烛。”
　　“生日蜡烛？”她低头思索了一阵，恍然道：“你说的是张医生吧？他也是安化的，人挺随和，特别喜欢孩子，听说涛涛过生日便买了蛋糕来庆祝。”
　　“那…涛涛的爸爸呢？”
　　“你问他吧。”看着他含酸带醋的模样，她很享受。
　　他蹲下身去，怜爱地望着眼前这个略显清瘦的孩子，“涛涛，告诉叔叔，你爸爸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爸爸是谁，我只知道他叫顾、耀、辉。”涛涛拿起脖子上挂的那枚银戒指给他看，“妈妈说这是爸爸留给我的，戴着它就好像是爸爸陪在我身边一样。”
　　手剧烈地抖动起来，颤巍巍地伸向那枚戒指，迎着夕阳，戒指内侧上刻写的两个英文字母依稀可辨。那是藤藤二十岁那年，他送给她的生日礼物。那两个英文字母分别是他们姓氏的第一个字母，是他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用矬子亲自矬上去的，用以纪念他们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