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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了

作者:南岸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5-08   阅读:

  
  夏天,我撵着二十三只鸭子到河的下滩去觅食。河滩不宽,里面生长了很多青釉釉的水草,水草里藏着一些活蹦乱跳的虾子和小鱼。河滩里还有许多鹅卵石,下面常躲着一些长满绒毛的红腿螃蟹。每天吃过早饭后,我就赶着鸭子穿过屋后的那片草地,然后经过村里的晒谷坝,再绕过一片小树林,把它们赶到河滩里去吃活食。等鸭子在河里你追我赶地争抢食物,我便开始在竹竿的顶端绑上些蜘蛛丝,去粘树上的知了。
  其实,我并不喜欢知了,我烦它们在树杆上咝吖咝吖地扯着破嗓子乱叫吼。我用蜘蛛丝把它们一只只粘下来,折断它们的翅膀,把它们放进一个竹筒里封起来。粘累了,我就坐在河堤上吃着口袋里的干粮,有时是块馍,有时是玉米棒子,还有的时候是煮熟的马铃薯。我每天坐下来吃东西的时候,都会把竹筒放在自己耳边,听那些知了在里面挣扎攀爬时腿和筒壁相互摩擦产生的沙沙声。整个夏天,我几乎每天都要粘知了,不管天气有多炎热,我都愿意顶着火辣辣的太阳,汗流浃背地围在一棵棵树下去搜寻,去捕捉。因为在做这事的时候,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傍晚时分,二十三只鸭子从胃到咽喉都胀得鼓了起来,我便从河滩里把它们赶上岸,绕过那片小树林,再走过村里的晒谷坝,最后穿过那片青草地,把它们赶回咱家院里,再用一块竹篱笆把它们围起来。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我从不觉得前一天与后一天会有什么不同。
  有一天,我感到很奇怪,我撵鸭子走到自家屋后的时候,竟然没有听到我爹和我婶的吵骂声。我圈好鸭子探出头往黑黢黢的屋里瞧,婶正从屋里走出来,她恶狠狠地在我额头上戳了一下,然后瞪着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看啥?你个丧门星。”我小心翼翼躲在一旁,婶趁我没提防的时候在我腿上踢了一脚,一股钻心的疼痛从膝盖传到我每一根神经。我躬着身搓揉着生痛的膝盖,婶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后,在自己围着的那张破围裙上擦了擦她那湿漉漉的手,就板着脸去院里查看圈里的鸭子。
  检查鸭子的饱饿已经成了婶的一个惯例,我每天回来以后,婶都要去检查那二十三只鸭子。我瘸着脚提心吊胆尾随在婶后面,婶捏了捏鸭子的脖子,又把食指伸进它们的屁股眼往里探。其实,在鸭子长大开始下蛋后,婶关心鸭子巢里的鸭蛋已远远超过它们的饱饿,看到婶一边探一边虚着只眼往鸭子屁股上瞄,我就觉得很恶心。我瘪着嘴紧张地看着婶,生怕她发现有哪只鸭子把蛋下在河滩里。看着婶把一只又一只的鸭子提起来又放下,被捉住的鸭子在她手里扑楞着翅膀“嘎嘎嘎”地没命似的叫唤,我便可怜起那些鸭子起来。我在心里默默地数着数,当我数到婶去捉第十七只鸭子的时候,爹跌跌撞撞从外面回来。
  爹看上去又喝了不少的酒,他刚走到婶旁边就打了个嗝,然后止不住“哇哇”往外吐着脏物,吐出来的污秽物溅到婶的裤管上,我闻到一股夹杂着浓重酒气的恶臭味。婶扔下手里的鸭子,眼睛里像烧红了两块碳火,她上前一把揪住爹的衣领,把他的头往屋檐下的那堆柴禾垛上撞。爹眯着眼,被婶一拉扯,竟踉踉跄跄倒在柴垛上。柴禾哗啦啦地倒了一地,圈里的鸭子惊恐地瞪大眼睛不住地往后退,它们和我一样,没敢发出半点声音。
  就在那晚,我躺在床上很长时间都没有合上眼。我听到后山上有乌鸦在“呱呱”地哀叫,还有村里的狗也在乱石冈上空洞地叫着,那声音听上去凉飕飕的,令人毛骨悚然,就好像有人在山峁上拉长了嗓音呜呜地哭咽。我想村里可能又有人要死了,每次村里死人,乌鸦和狗都那样叫着。我悄声下了床,趴在窗户边看我爹。爹像狗一样卷缩着身子斜靠在那堆已撞垮的柴禾旁,他好像睡得很沉,还打着响亮的呼噜。冷森森的月亮光浸染在他身上,白惨惨的,好像结了一层盐霜。我没有去叫醒爹,我怕惊动了婶,因为我怕婶眼睛里的那两团碳火会把我烧成灰烬。
  我重新躺到床上,可是,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后半夜,肚子饥肠漉漉,还不停地“咕咕”叫个不停。我记起在中午的时候自己只吃过两个马铃薯。我又从床上爬起来,爹身上的那层白霜已经看不见了,他在柴禾旁已经变成了一堆黑乎乎的影子。我摸索到床头放鸭蛋的米坛边,想从米坛里弄点米来嚼,我刚把手伸进米坛里,屋里的灯就亮了,婶像一头发怒的狮子出现在我面前,她的手像钳子一样紧紧箍住我的手腕不放。婶骂我是贼,说怪不得坛里的鸭蛋经常见少,她骂我是不学好的野杂种。婶的力气很大,我的骨头被她捏得像是要粉碎似的。我没有哭喊,更没有向她求饶,婶眼里的两团碳火开始熊熊燃烧。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团燃烧着的焰苗。突然,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我发现自己竟然不惧怕婶了。因为我看到婶眼睛里的那两团碳火慢慢变成了两只深褐色的知了,它们扇动着翅膀发出令人窒息的声音。我抿了抿嘴,兴奋地把目光落到枕头下面那把露了一截手柄的匕首上。婶开始一下一下肆无忌惮地扇着我耳光,爹听到响声,在堂屋外轰隆隆地擂着大门,不一会功夫,门被砸开了,爹进屋一把揪住婶的头发,把她摁倒在地抡起拳头就打。婶的嘴角开始流血,血红艳艳的,和我嘴角上流的血一模一样。
  爹和婶纠打着到了隔壁他们住的屋子里,我又重新躺在床上,隔壁时不时传来砸碎东西的声音和婶的呻吟谩骂声,我眯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
  其实我很少笑,自从我六岁那年,娘死以后,婶到了我家,我就基本上没有笑过。村里有人说爹和婶的八字可能不稳合,因为婶和爹几乎每天都要大吵大闹,最初是爹骂婶的肚子不争气,不会生娃,婶就扑上去撕咬爹,后来爹酗酒不大种庄稼,婶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婶是个凶悍的女人,黝黑的脸膛,肥厚的嘴皮子,脖颈上还长了一圈厚实的赘肉。我一直害怕婶,记得婶刚来我家不久,有一次她抓住我胳膊逼问我,问我为什么从来不笑,还老是对着她哭丧个脸?她凶神恶煞地摇着我胳膊,摇得我脑子发晕发胀,我望着她那双凸暴起来的眼睛,吓得瑟瑟发抖。我总觉得婶的眼睛里除了有两团碳火外,里面一定还藏着会吃人的妖魔鬼怪,它指不定哪时就会突然从里面钻出来,然后把我活生生吞下去。婶见我不吱声,便把我推到一边,骂我生就一副哭丧相,还骂我是个不招人喜欢的破瘸子。
  婶说的没错,我是一个瘸子,我的左腿又细又长,而且足足要比右腿长几公分。我经常躺在床上作比较,看我的左腿是不是长健壮了些,也看我的右腿有没有长到和左腿一样长。其实,在我六岁之前,我的腿和正常人的腿一样。娘那时常说我像一头小鹿似的,成天活蹦乱跳的跑来跑去。我那时跑得比村里的狗娃他们还要快,可后来我病了,娘把我背到村口卫生站,医生当时没检查出我究竟患了什么病,娘好不容易盼到我退了烧,却又发现我的一条腿已经萎缩了,娘发疯似的去找医生,医生这才作出了判断,他们说我患的可能是小儿麻痹症。我的腿就那样瘸了,娘从那时起也不再爱笑了,她时常叹着气偷偷地哭,后来就得了一种怪病,她好像整天不吃东西也不会觉得饿,就这样不到一年的时间,娘就死了,死得时候瘦得皮包骨头。
  娘死以后,我晚上经常做梦,我常梦见我娘,梦里的娘和活着的时候一样,她几乎不骂我,白净的脸膛上带着一丝笑容。梦里,我也经常和狗娃他们一起背着书包去上学,学校的老师也没有再嫌弃我的腿有毛病而不让我上学念书。因为在梦里,我的右腿和左腿总是一样长。我能跳过很高的栅栏,还能快速地奔跑。可每次我在梦里快速朝前奔跑的时候,我身后总会跟来一群鸭子,它们拍打着翅膀“嘎嘎”地跟着我一起跑,跑着跑着,我就听到有很多人在我身后哈哈大笑。当我回头去看时,后面的鸭子却不见了,笑声也停止了,我只看到狗娃拿着副弹弓在我眼前晃动了一下,就快速隐藏到浓密的树林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但我又接着朝前跑,跑着跑着,那刺耳的笑声又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铺天盖地地钻了出来,震得我耳鼓嗡嗡作响,我不得不从梦中惊醒,醒来之后,每次都是大汗淋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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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核编辑:下寨龙池   精华:下寨龙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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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主编   下寨龙池:
猛的想起了谜语,它将想说的东西隐藏在隐藏,这样才有了猜谜的乐趣。小说也是这样,若说的太直白了,就寡然无味。不这样的小说,才叫有味的小说。在一个身体有残疾导致心里有残疾和精神有残疾的少年眼里,世界时这个样子,他杀了自己的继母,因为忍受不了她的虐待,在孩子的眼里,世界是另外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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