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黑骏马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4-09   阅读:

  
  阴山脚下那一片称为河套的冲积平原,古时候,它有另一个名字:敕勒川。一位威猛的战将曾站在猎猎军旗下放歌,天苍苍,野茫茫,简单朴实的歌词,展现着天高地阔的苍凉,有着如同他的胡茬一般凌乱的刺痛,也有铮铮铁质的硬度。他唱这首歌的时候,恰逢战事新败,他如同单鞭救主的尉迟敬德,护着主上,边战边退。他唱这首歌的方式,也许是长调似的吟唱,也许是rap似的数落,总之,这首歌一直流传下来,连同这一个地名。
  无数的游历者都曾提到过乌梁素海边的巴特尔。在蒙语中,巴特尔是勇士的意思。我遇到的巴特尔大叔是一位老牧民,五十来岁,他的身形略胖,肚子显鼓,裹在粗布的蒙古短袍里;浑圆的脸型上有不少的皱纹,眼睛有点眯缝,头发黑而卷曲,由于经常与阳光亲密接触,他的肤色干涸、黝黄、铮亮,他的性格粗犷、慷慨、豪爽,有着一般草原牧民的普遍特点。
  巴特尔大叔养了一大群高头大马,数量约有好几千匹。我说他是马头儿,马官,弼马温。他问我,什么是弼马温?我说你知道孙悟空吗?巴特尔大叔笑了。
  马的使用可以追溯到四千多年前,马被人类驯化后,无论在游牧时期还是农耕文明中,都是先民不可缺少的帮手,几乎包办了人类的一切繁重险恶的工作,包括大规模战争,一般族斗,以及牧人之间的抵牾。
  古代少数民族地区,大宛、乌孙,皆出骏马。古时候连狗与兔子都有名字,狗子姓韩,名子卢,兔子复姓东郭,名逡。马的名字就更多。良马有乌骓、赤兔、八骏、九逸、天马、宝马、千里马等雅称,骏马的蒙古名字叫哈日阿都。原始的蒙古马腿短、脖子短、偏矮小,现在都不见了。眼前这些马匹,显然是改良后的新马种。
  解放初,中国陆军曾大量使用军马;战马的来源,主要品种为苏联大批引进的种马和多年培育后改良的马。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中国陆军部队有十余个骑兵师,一千二百万匹军马。八十年代末,陆军跨入了摩托化时代,大批战马退役,各种最新式的现代化交通工具开始完全取代马匹。
  由于数量太过庞大,军马退役后,大批转为了民用。它们到了地方上,开始从事生产、运输等工作。而那些长相英俊、健壮的优良后代,则被优先选为赛马进行培养。
  绿草遍野,清风徐来,漂亮的蒙古包如雨后蘑菇,青翠、红艳、金黄、洁白,种在绿地上,看得人入眼入心。流过的河流倒影着天的颜色和云的蕴积。蒙古包的后面,所有的马群都被木栅栏围着,那些马匹有的在埋头啃着绿草,有的在嬉戏,有的踟蹰着,马蹄陷没在深厚的草丛里。展眼一望,历历可数。
  巴特尔大叔是识马之人,他的马群里,没有一个孬种。矫健的蒙古马拥有高大的身躯,长长的颈项,脖子上的毛油亮亮的,一绺绺有条理地垂挂着,柔顺的鬃毛和飘逸的尾巴,展示出雄壮和力量。马的脸呈长目字形,呈现出一种刚毅、沉静和专注的表情。骏马的眼睛是澄澈的,眼神像一潭深泉,或者明亮的湖泊。我慢慢靠近那一汪清水,它们象是见惯了生人,竟然波澜不惊,泰然自若。
  我想,马群是不安分的,它们也想追着风跑,追着雨跑,追着云跑,追着雪跑,追着太阳跑,追着星星跑。可是巴特尔大叔害怕它们跑起来会丢失自我,或者被窥视的狼谋杀,入夜即将它们拴在栏里,牢靠地锁住。马群精力过剩,有太多的脚力不能跋山涉水,有太多的热量不能挥洒出去,只能被浸泡在飞跃的梦境里。
  这时,一匹藏青色的小马驹突然高昂起头,向着苍穹“咴咴咴”地嘶鸣几声,整个马群顷刻骚动起来,有的扬蹄前刨后踢,有的前蹄腾空,后腿直立,肆无忌惮地展示着曲线美和形体美。它们这么着急地表现,可能是将我当作选马的人了。
  曾读到,古龙笔下的黑珍珠是大漠之王札木合的女儿。她胯下的良驹就是黑骏马。楚留香对黑骏马说,带我去找黑珍珠吧。草原上,黑色的骏马一般很稀见。在内蒙与青海的交汇处的草甸,却养着无数乌亮的良驹,那儿是黑骏马的故乡。
  这时,马群里有匹黑色的成年公马,它高扬着头,黝黑有神的大眼睛里闪射着精炯的目光,缰绳在栅栏上绷得笔直,却勒不住它跃跃欲奔的步伐和劲头。我看到了它的眼睛,瞬间懂得了它的心意。于是拿开木栓,解开缰绳,想看看它到底会跑到哪里去。
  巴特尔大叔用责怪的眼神看着我,欲言又止,毕竟我是客人,他只能无奈地笑笑。我只放出了那匹拖着缰绳的黑马;它离群而出,却并没有跑多远,只跑向了一座小土包,呆萌地站着,面无表情却若有所思,鬃毛和马尾一绺一绺扬起。光看它匀称高大的身材,无与伦比的强壮和俊美,它作为这群马的首领便当之无愧。
  黑骏马,它站在撩乱思绪的风中,那一刻,它的想象一定象风一般飞舞。从那儿,它可以看到草原上更远的地方。它仰头向天瞻望,忽又俯首沉吟,在太阳的映照中,马的轮廓显出金红,燃烧着火焰般的光彩。
  马匹仍在撞栏。巴特尔大叔索性将栏中的马匹全部放了出来。
  马群呼隆一声,藏青色的、栆红色的、浅黄色的、深褐色的马匹在牧人的吆喝声中踏踏踏地滚滚而出,它们的咯有声的快捷与颠簸,就象心跳的节律,或者扑击擂动的急促鼓点,铿锵地捶拄在湿漉漉的浅草滩上,引起碧浪涛涛的恢宏旋律。
  黑骏马见伙伴们都出来了,扭头向远方跑去。它是高贵的名马,是无主的英魂,奔腾起来四蹄刨风,翻飞的马掌亮如刀锋;它是闪电与雷鸣的亲生儿子,一道黑色闪电足以将草原劈出直线,墨龙在飞,青草在摇,劲风在舞,平滑的小山包在蛰伏中呼吸蠕动,远方的原野在颤抖,绿垠中攒动的黑影显现出无比的洒脱,洋溢着猛火般自由的热情,远远地将马群甩在身后。
  黑骏马蹿到一个高坡,闯进翻覆乱卷的云雾中,身体上鬃毛飞扬,每一根马毛都历历可数,黑色的皮毛乌青发亮,它高昂地唳啸了一声。
  听到呼声,那些马如梦方醒似的,立刻向着黑骏马的方向奔去。蓝天不动,白云不动,草原不动,山峰不动,动的只有马群。黑马出而群马空,黑马驱而千骑随,汹涌的潮水后浪推拥着前浪,夺堰的洪流滚涌轰鸣,大地在马群的飞奔中震颤。它们全都奔到那个高坡下,停住了脚步,仰望着黑骏马。
  我没有看错,它果然是万马之王!
  忽然想起了纳兰容若的句:“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我顿然惊觉,词歌赋,无论古意今意,此情此景凝成心结,竟然是那样的贴切相似。
  3
  巴特尔大叔说,草原的冬天从当年的十二月起封冻,到第二年的三月,雪才会化。天气最冷的时候,温度达到零下四十度以下,严寒中滴水成冰。可是,马儿们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中依然充满活力。凛冽寒风中的蒙古烈马,视觉、听觉和嗅觉仍然出奇地灵敏。
  蒙古马是最团结的,它们以雄马为长,以家族为群,自成体系。马通人性,一些桀骜不驯的蒙古马,除了主人,根本不让别人靠近。马群自觉地禁止近亲交配,以保证种群的质量和生命力的旺盛。春夏发情时节,雄马会无情地赶走雌性子辈,让其到没有血缘关系的种群中去繁衍。若人类强迫它们近亲交配,马会羞愤自杀。
  草原上除了牛羊和马匹,看家的狗,还有狼和鹰。
  鹰是会飞的马,它的内心藏着草原的三维立体地图,不畏高远,将不相干的草原草甸用翅膀串连成网,让迷路的小动物入其彀中。狼是吃肉的马,跑的速度一点儿也不比马慢,它们拉帮结伙,撕裂着草原的宁静,留下一道道醒目难忘的伤疤。
  草原上的狼异常凶猛,它们出则成群,来去自由,形成一股匪性十足的暴戾力量,旋风般袭击牛、羊,抢走幼小的牲口,偶尔也会袭击单身出行的人类。马群遭遇野狼袭击时,雄马会奋不顾身地挡在前面,附近的其他种群也会发出嘶鸣,招来大伙儿,群策群力抗击来犯之敌。很多狼都领教过烈马的刨踢,那一招叫做“翻天印”,厉害的可以踢碎狼的天灵盖,划破狼的喉咙,不少的草原狼王死在蒙古马的蹄下。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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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黑骏马飘过的歌声深深震撼着作者,他进入阴山,更近距离的认识草原上的黑骏马,阴山脚下那广袤的草原,思想一样驰骋到很远。历史的刀光剑影和深度阴影悄然褪去,而被历史铭记的还在继续着传奇的人和物一直没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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