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黑骏马

作者:英沙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22-04-09   阅读:

  
  巴特尔大叔说,并不是所有的马,都能成为赛马的,有些马尽管体力好,但长相不佳,不能给人以美感,被当作了下等的驽马淘汰掉,外乡人经常来此挑选力马,用钱买走马的自由,让它们做苦力,终日劳作。中午的太阳热辣如酒,泥泞道上,牵动着轮车的驽马挥汗如雨,磨房顶下,枣红马用力推动着磨盘,榨出的香油浓酽如血。它们屈服于重复而枯燥的艰苦,永无出头之日。
  说话时,大风刮过,在绿茵与云天相接处,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变幻不定的烟尘,这突然的场面让我愣住了。尘埃落下,这才看到,那是另一股飞掣的骏马,看阵势,比巴特尔大叔的马群的数量还要多,它们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冲了过来。
  威武庞大的野马们撩动着四面边声,它们跳跃着,喧嚣着,窜动着,海潮般势不可挡,长长的马鬃马尾如一道道响鞭,直率而又干脆地挥击着空气的浮粒,飞快地向前推进。一股股泥融青草的气息和马群独有的味道扑面而来。攒动的马头当中,两声悲壮的嘶吼响彻晴空,象长调,象牧歌,更象信天游,清脆而又回肠荡气。应和着嘶鸣的呼啸声不绝于耳。
  它们的确跟那些驯养的马匹不一样,它们是更生动的,更鲜活的;因为无人照顾,它们只能在蹉跎寒冰中筋骨陡长,在天罡地气中浑沌成体,在山林野岭上披星戴月,在风雨雷电中历炼进化,以一种永不停歇的生命之力释放着强劲的旺盛。它们在天地间自由地行走,劲鸷的马群就是⼀部豪壮巍峨的磅礴大片。
  我问巴特尔大叔,那些是海市蜃楼吗?或者,是另一位驯马人豢养的马?巴特尔大叔解释说,那是活跃在大阴山与河套平原一带的野马群。
  眼看着那群马冲了过来,迅速地与巴特尔大叔的马群绞在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野马们打着响鼻,与驯养的马儿纠缠着,仿佛在互相亲热地打招呼,甚至亲吻缠绵在一起。我看到,那群野马当中,为头的也是一匹黑色的成年马。
  巴特尔的黑骏马显然看见了它,朝着它迎了上去,两匹马立刻在高坡上互相首尾相顾地转着圈儿,相互打着招呼,象朋友一样嗅着对方的体味。我想,如果它们是两个人,一定会握手言欢,惺惺相惜,甚或把酒临风,一个头磕到地上,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我担心地问,这两个不同的种群到了一起,会不会打架?巴特尔大叔笑着说,不会,它们见了面,可热乎了。我又问,那,你的马会不会被野马拐跑呢?巴特尔大叔说,有的,常常有公马被野母马诱惑逃走,或者母马被野公马玷污生下小马驹,但极少有野马被诱惑着留下来的。它们受伤后,也许会有驯养的母马为它舔舔伤口,慰藉风尘,并驾齐驱,却又很快分道扬镳。
  我们说着话,约莫有二十来分钟时间,眼见两个种群的马又泾渭分明地分开,这是一场稍瞬即逝的短暂风云聚会,野马们显然要走了,可巴特尔的马群还在留恋着依依不舍,个个嘶叫着企图挽留。但野马群走得决绝,领头的黑马急促地叫唤着,向大阴山深处奔走,其他的马儿只得跟着它离开,渐渐地消失在视野中。巴特尔大叔的黑骏马仍然痴痴地站立在高坡之上,目送着野马群远去。
  巴特尔大叔高兴地说,明年又会有很多小马驹了。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两群不同的马又到一起了,总会搞出些事情的。
  巴特尔大叔说,马在古代也是建功立业的功臣,战马们功勋显赫,“马到成功”就是由此而来,马是如此深入地影响着人类的历史,中国的历史,蒙古人的历史。那会儿马儿要流汗,要流泪,甚至还要流血,可它们的心里是畅快的。
  他说,看看我的黑骏马,它现在不畅快了,因为它无所事事,百无聊赖地活着,每天吃草和奔跑,疯狂地交配,临幸每一匹母马,生出一堆小黑马,然后带着它们在原野上奔跑。
  可它仍在翘首盼望着伺机而动,渴望着万里横行。去听听那呦呦的叫声吧,那是黑骏马在嘶鸣,它为虚度光阴而流泪,它的眼神里带着飞越和征战的渴盼。
  草原上的黑骏马啊,你为什么哀声长嘶?是不是除了那牧马人,今生再难遇伯乐?拟或是那民族的英雄远去之后,你再也没有可属意的主人?
  4
  巴特尔大叔一个人住着宽大的毡包,我觉得他舒服得象一个王,或者一个汗。他年轻时当过边防军,后来又在本地做基干民兵。毡包里没有女人,可是却很整洁干净。他热情地留我吃饭,住在他的毡包里,我要给钱,他不肯要,推搡了半天才勉强收下。
  他说,除了放牧,平时就是喝酒、打猎这些事,也没有太多的奢望。我们一起喝酒,他将酒壶递给我。那酒很烈,第一口我就呛着了,咳嗽着慢慢咽下。他说,长夜漫漫,通宵难旦,为了消磨时间,请让我给你讲几个故事吧。
  我说,给我讲讲成吉思汗吧。
  听到我的要求,巴特尔的眼睛放出明亮的光,立刻调转了话题,讲到了一些关于成吉思汗的传说。可是,他的讲述是断断续续的,粗糙的,模糊的、零散的。我从其他途径得到的关于成吉思汗的记录,要比他讲的丰富、详尽得多。
  巴特尔大叔确实不会讲故事。我说,那还是由我来讲述吧。
  尊敬的巴特尔大叔,我们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那么些年,我在日出或者日落时分,分别走进过一座城市、一片河湾、一个高地,我在那儿看到了与众不同的风景。惊人一致的是,无论城市或者原野,草原上的每一个地方都有一个人的雕像。
  在呼伦贝尔中心广场,他在一柱擎天的顶端信步扬鞭,指点江山;在新巴尔虎右旗,他在骏马之上拥刀而立,侧身南顾;在莫尔道嘎龙岩山,他飞策银龙,张弓射斗;在乌兰浩特的兴安盟,他抚膺昂首,胸怀天下……乌海甘德尔山,阿拉善巴丹湖畔,他就在那里;霍林郭勒的可汗干脆就是一座山,苍狼之路终点连接着蒙元兵阵。
  鄂尔多斯伊金霍洛旗甘德尔草原上,最壮观的铁马金帐群雕,完整展示着一代天骄创建伟业的宏伟画卷。据说,十三世纪时,欧洲的一位画家偶然见到了蒙古大军出征时的恢宏场面,他匍匐在地,不敢仰视。回去之后,艺术的冲动始终折磨着他,使他久不成寐,一刻也不得安息。画家不眠不休,颤抖着双手,凭印象将整个场面画了下来,流传至今。
  维萨里奥诺维奇倒了,萨达姆倒了,蒋某人被涂泼上了红墨水;可他是不会倒的,雕像反而越来越多。至今,他仍然在世界各地圈粉,收割着人气,一百多个国家尊他为世纪伟人。草原上的人们都说,成吉思汗是所有蒙古马的主人,几百年了,他并没有走远。
  没有仲尼,亘古如长夜;没有铁木真,中国已经如寒冰消融。
  我的目光延伸到更远的地区,那里是外蒙,过去也曾是大中国的一部分;我放眼而望,孜孜难舍,高峻的外兴安岭,辽远的西伯利亚平原,北海,阿拉伯两河流域,恒河,地中海……
  有人在歌咏,那人披坚执锐,剑指天狼;有人在歌咏,那人峨冠博带,举杯向日;有人在歌咏,那人伤情悯世,拷问逝川。而我站在这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三亿年前火山冷却成形的蒙古高原,八百年前战火交织的印迹,在远足者敬仰的目光中闪烁,威猛豪壮地撞开一座座封闭着记忆的城门。我抚摸着那些凝冷的金戈铁马,侧耳仔细聆听,遥远的马蹄声正踏着烟尘,向我奔来——
  宋朝是一个以弱势立国的朝代,整个疆域形状象一个混然天成的蛋,仿佛处在天地初开的浑沌之中。当时之势,神州四分五裂,至少分成了五个国家。激烈的党争,从唐初延续到宋末。阶级固化,造成了人才流于野,奴才蠢材进入上流社会和政治高层,而不断编织的关系网、人情网、裙带网,使社会资源和利益的分配失衡,造成了更大的社会不平等。
  外围强雄环嗣,北地诸国虎视眈眈,赵氏皇族在乃祖欺辱孤儿寡母窃夺的江山中醉生梦死,挣扎在少数民族的四面楚歌中,哪顾得上民生疾苦、社稷安危。马可.波罗游记中指责宋朝说,“皇帝本人满脑子里都是女人,他的国土上并无战马,人民也从不习武,从不服任何形式的兵役。”卖肉的李师师与踢球的高太尉成为座上宾,唱将、画家、道士、球王、妓女风行,小人们不断得宠,窃居高位。为了苟且偷安,可以向北方的异族割地赔款,纳币称臣。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精华:落叶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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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散文副主编   落叶半床:
黑骏马飘过的歌声深深震撼着作者,他进入阴山,更近距离的认识草原上的黑骏马,阴山脚下那广袤的草原,思想一样驰骋到很远。历史的刀光剑影和深度阴影悄然褪去,而被历史铭记的还在继续着传奇的人和物一直没有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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