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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作者:西郊    授权级别:A    精华文章    2014-02-14   阅读:

  

  黄四立停顿了一下,抬手挠了两下后脑皮,随即说道:“我宣布!你正式编入捍卫军西郊分部第二连,拿起枪来!保卫我们的烈士用鲜血染红的阵地!”

  说完黄四立回头大吼了一声:“李文革!”

  “到!”李文革叔叔端着一挺机枪向前跑了几步,站到了他跟前,一个持枪立正。

  黄四立对他大声命令道:“从现在开始,咱们厂的最大走资派宗书声就交给你了,做你的弹药手。你到哪就让他把弹药箱送到哪!让他走走红色革命道路,戴罪立功!明白了没有?!”

  李文革叔叔原来是厂里的一名焊工,老家在很远的大山里,家境很贫穷,平时都舍不得在职工食堂里买肉菜吃。我父亲还背着我和弟弟把我们养的兔子偷偷送给他了两只让他炖了,惹得我向爸爸大哭了一次鼻子。

  以标准军姿立正的李文革叔叔一挺胸脯,雄壮有力地回答了一声“明白!”后,便有些犹豫,随后他说了句:“报告黄司令,我看宗书声是不是年纪大了点?行动不方便怕误事,我看……”

  黄四立一挥手打断他的话:“你就罗嗦得很!他年纪大?四十如狼五十如虎!要不要把这两个小狗崽子再给你搭上?”

  李文革一挺胸:“司令!不用,坚决完成任务!”

  但不知为什么?黄大嘴临走时还是回过头来,又对李文革叔叔命令道:“你一会儿把陆兵找来,让他找个什么地方让这两个狗崽子躲一躲。”

  随着李文革叔叔一句响亮的“是!”黄四立用一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看了我和弟弟一眼,便转身昂头挺胸地迈着粗壮的短腿领着身后的几个人走了。

  就这样,我的走资派爸爸被武装了起来。

  武斗激烈,身陷战场,我父亲失去了原本就很少的行动自由。

  在“捍卫军”大敌当前的险峻形式里,他由一名被那些“捍卫军”和“工联”们不知批斗了多少次的走资派,被黄四立的一张大嘴呼扇着摇身一变,被迫地变成了一位荷枪实弹的“准捍卫军”。虽在一个厂区内,但父亲不能跟我和弟弟一直待在一起了。

  昨晚很安静,几乎听不到枪声。

  晚上十点多钟,小陆叔叔把我和弟弟送回了家,对我说了句“你爸爸一会就回来!”就拖着疲惫的身体走了。

  直到半夜了,父亲才回来,疲惫不堪的父亲竟然还提溜着一只铁把卡宾枪!

  父亲并没有去扛弹药箱,而是和“捍卫军”们修了半晚上的防御工事,主要就是用床板桌子沙包砖头封堵办公楼的窗户,并在上面留出射击孔。

  我和弟弟对那把浑身是铁的卡宾枪很感兴趣。趁着父亲拿脸盆打水擦脸的机会,我穿着裤衩跳下床来,一把就把靠在墙上的卡宾枪端了起来,很吃力地对着挡着毛毯的窗户瞄准比划。

  父亲一回头,大喝了一声:“放下枪!”。吓得我和旁边跳着脚要摸枪的弟弟一哆嗦。

  我急忙把枪放到了床上,父亲疾步走过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拿起枪,先四下看了一下然后弯下身去把枪扔进了床底下。

  父亲站起身来,严厉地说道:“记住了!小孩子不许玩枪!”

  父亲急急忙忙地和了一盆面,烙了几大张厚厚的死面饼。

  烙饼的时候,父亲先在锅里滴了点油,放下油瓶时犹豫了一下,又拿起油瓶往锅里到了一些油。

  父亲这次烙的饼油很多,吃着真香!我和弟弟狼吞虎咽地就着大头咸菜饱餐了一顿油汪汪的大饼。

  父亲把剩下的饼匆匆烙完后便放到一个铝盆里让我端着,又找出两根蜡烛交给弟弟拿着,他自己则用床单包了几床被褥又拎起一个水壶,就把我们送到了地下仓库找了间房子放好东西,父亲又转身出去扛回来一块门板。

  刚把我们安顿好,父亲还没站直身子,就听见黄四立在铁栅栏外面大喊:“宗书声!归队!”

  父亲大声回答了一声“有!”后,转身就从铝盆里拿起一张饼卷了起来,父亲还没吃饭。

  父亲咬了一口饼拍拍我的头刚要走,却迟疑了一下,只见他用双手一柠把大饼分成两半,把一半又放到盆里,说了句:“你们俩一定听话!好好呆着,拉屎拉尿到对面那个房间去,啊?!”

  这时黄四立的喊声又传了进来:“宗书声,你他妈的快点!归队执勤!”

  父亲急急忙忙地走了,随着铁栅栏门的合上声,我在想:“黄大嘴毛主席语录学得真好!真有精神,白天晚上都不睡觉!”

  【三】

  两门大炮已经安好了,那些“捍卫军”的炮兵们正背对着一个车间的高墙站成两排,有一个人站在队前训话。

  这时,我和弟弟听见厂房后面靠东面那个大铁门被人哐哐地撞了几下,大铁门被从里面推开了。

  我和弟弟赶忙从水泥管子上爬下来,趴在了高高的蒿草中。

  从铁门里面涌出一大群荷枪实弹的“捍卫军”,人群里面,还押着两个“战俘”,他们是“捍卫军”昨天进攻汽车大修制造厂时抓获的两个“工联”的人。

  此时汽车大修制造厂里的“工联”高音喇叭还在广播着“劝降书”。

  不知为什么?今天“工联”的高音喇叭里一直只有那个男播音员在高喊,他的嗓音已有些嘶哑:“……被蒙蔽的工友们!毛主席教导我们:‘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这个问题是革命的首要问题。’希望你们立刻脱离反动的捍卫军组织,不要再继续上党内一小撮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和个别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坏头头的当,回到毛主席无产阶级的革命路线上来!工友们!你们要立即与顽固不化的反革命分子彻底决裂!受蒙蔽无罪,反戈一击有功……”

  黄四立今天在“捍卫军”的高音喇叭上没怎么喊,喇叭里只是不断地播送革命歌曲和毛主席语录歌曲,播送最多的是舞蹈史《东方红》里的歌曲《送别》,他们在追悼死去的李朝阳叔叔。

  这期间,厂房后面的“捍卫军”们已经将五花大绑的“工联”俘虏押到了地下仓库铁栅栏门旁的高墙边。

  一个俘虏站立着,他个子很高,嘴里愤怒地喊着:“你们这伙杂种!你以为老子怕死?怕死老子不革命!”

  另一个瘦小的俘虏则浑身哆嗦着瘫坐在地上,眼睛惊恐地看着面前的“捍卫军”们。他们俩都被打得鼻青脸肿。

  黄四立气势汹汹地领着几个人随后走了出来,他一手提着那只二把盒子枪,腰上武装带上还别着一把左轮手枪。

  他的身后,两名“捍卫军”抬着一块床板,床板上躺着昨天被工联机关炮打死的机枪手李朝阳叔叔,他的身上覆盖着一面大红旗。抬床板的“捍卫军”把床板放到了另外两个人摆好的长木凳上。

  黄四立停住脚步冲着“工联”的高音喇叭方向恶狠狠地骂了一句:“我操你妈!臭婆娘今天怎么不嚷嚷了!老子逮住你非把你的P打个稀巴烂!”随即他转过脸去命令道:“全体都有!立正——”

  所有的“捍卫军”们立刻站直了身体。

  “为我们的革命烈士李朝阳同志敬礼!”……

  “脱帽默哀!”……

  “捍卫军”们在黄四立的指挥下,举行着悼念李朝阳“烈士”的仪式。

  汽车大修制造厂那边依旧不间断地传来了“工联”的高音喇叭声:“……一小撮反革命捍卫军的坏头头们,如果你们再顽固不化,执迷不悟,等待你们的将是彻底灭亡的可耻下场!我们毛泽东思想红色工人联合会,必将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举枪!”随着黄四立一声大喊,“捍卫军”们纷纷举起了各种枪支,拉栓上膛。

  “预备——放!”这是我看到的黄四立嘴巴张得最大的时刻。

  一阵密集的枪声顿时湮灭了“工联”的高音喇叭声。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朱成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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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往期编辑   朱成碧:
那段既寄托着执拗理想和信仰,又带着热血愚昧和荒唐的的岁月,造就悲凉的历史,构成了一代人心灵成长的历史,它将永远不会被忘记,也不该被人们忘记,沉重的文字带来极有冲击力的一段悲剧岁月,荐精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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