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立向着那两名俘虏走了几步，转过身去对“捍卫军”们大声吼道：“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但是我们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数人民的痛苦,我们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同志们！战友们！我们英勇的革命烈士李朝阳倒在了敌人的炮火中，他是为人民的利益而死，死得比泰山还重！一个李朝阳倒下去，定会有千万个李朝阳站起来！我们一定要继承李朝阳烈士的革命遗志，踏着烈士的鲜血前进！李朝阳烈士，你安息吧！我们一定要为你报仇雪恨！不踏平反动的工联老巢，我们死不瞑目！我们定会以我们的血肉之躯，誓死捍卫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有人开始领呼革命口号“继承英烈遗志！砸碎工联狗头！”“继承英烈遗志！砸碎工联狗头！”“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毛主席！”“头可断血可流……”

　　黄四立回过头来鄙夷地看着那两名俘虏。他向前走了几步，抬起腿来对着那名瘫在地上的俘虏狠狠地踢了一脚，并指着站着的那名高个俘虏骂道：“你他妈的才是狗杂种操的！你看见了我们的烈士了吗？我的战友死在了你们反革命工联的枪炮下，今天，我就要看看你这顽固反动派的下场！”

　　站着的大个俘虏毫不示弱：“姓黄的！我操你黄大嘴八辈子祖宗，你以为老子怕你？鸡巴操的！你迟早不得好死……”

　　他的话还没说完，头上就重重地挨了黄四立一枪把。

　　“啪”地一声脆响，黄四立砸下去的匣子枪走火了！旁边所有的人都为之一愣，还有几个人缩了一下脖子。

　　那位高个俘虏踉跄了一下便迅速挺起了胸脯，一句“打得好，毛主席万岁……”没喊完，便被黄四立的第二枪把打到太阳穴上，倒了下去。

　　坐在地下的那个瘦小俘虏大声哭了起来：“黄司令！我从来没有开过枪打你们……我家里还有老爹老娘……放了我吧——啊啊啊——”

　　黄四立一回头吼道：“同志们！战友们！为了为死难的李朝阳烈士报仇，我宣布！对这两个反革命分子，立即执行死刑！战友们！举起你们手中的钢枪，向着反革命分子！准备开火！”

　　但这次，大部分“捍卫军”们都有些犹豫，只有一部分人慢慢地举起了枪。

　　黄四立挥舞着手中的匣子枪，歇斯底里地喊得嗓子都哑了：“你们害怕了？战友们！工联反动派向李朝阳开火他们害怕了吗？烈士的鲜血白流了吗？”

　　那个瘦小的俘虏此时有点回过神来，又大声嚎了一句：“求求你们，我不想死，我也是想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的啊——啊——”

　　气急败坏的黄四立骂了句：“我们的烈士就躺在这！你他妈的也配保卫毛主席！”他反手挥起匣子枪就是一个点射，“哒哒哒——”

　　正在嚎的瘦小俘虏“嗷”的一下就没了声音。

　　中弹的俘虏仍旧坐在那里，头斜靠在了砖墙上，身子还在一颤一颤的，鲜血从他的头上肩膀上的枪眼里冒了出来。

　　我赶忙抱着弟弟的头闭上了眼睛。

　　这时我听见了父亲的喊声：“黄司令，请住手——”

　　我和弟弟睁眼一看，只见父亲从大铁门里跑了出来。父亲空着手，没有拿那只卡宾枪。

　　父亲跑到黄四立的跟前大声说道：“黄司令！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要优待俘虏……”

　　黄四立恼怒地打断父亲的话：“你他妈的一个走资派也敢来教训我？！全厂的地富反坏右就你他妈的最顽固，你还配说毛主席教导我们？再嚷嚷我连你一块毙了！”

　　父亲的神情很严肃但说话的口气缓和了一些，只听父亲大声说道：“黄司令，您最好消消气，不管您教育我什么，我都努力改造重新做人。我只是想说，我们都要听毛主席的话，您也当过兵，解放军不是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吗……”

　　“你他妈的这个反革命的走资派，听毛主席的话？你听毛主席的话你能走资本主义道路？！这话也配你跟老子说？老子警告你！趁老子火还没上来！你他妈的能滚多远就滚多远！你他妈的给我滚！滚——”

　　父亲站到那里没有动，一脸严肃。

　　黄四立真是气急败坏了，竟对父亲的头上抡起了匣子枪，父亲仍站到那里一动不动，直盯着黄四立。

　　高举着匣子枪的黄四立一下子愣住了，可能他在想，面前这个一向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的走资派今天怎么了？

　　这时端着机关枪的李文革叔叔上前几步，站在黄四立和我父亲中间一个立正，大声说道：“黄司令，我看差不多了，我们已经枪毙了一个反革命，一命抵一命……”

　　恼羞成怒的黄四立收回胳膊，竟把匣子枪枪口指向了李文革，火气一下子发在了他身上：“你他妈的！李文革战友！李文革同志！朝阳是我们从一个部队回来的战友！昨天朝阳还在一个战壕里和我们生龙活虎的共同战斗！但他现在躺在这！李朝阳战友的命用一个猪狗不如的反革命的命就能抵了吗？你不觉得你这是在侮辱我们的烈士吗？你不觉得你已经跟这个该死的走资派站到一起了吗？你对得起和我们一起浴血奋斗的战友吗！是谁教你他妈的封资修那一套温良恭俭让的？是这个走资派的弹药手刚教给你的吗？啊？！……”

　　此时那个被黄四立打晕的俘虏苏醒了过来。他看了看身旁中了数枪的战友俘虏，意识到了自己的大限已经到了。

　　他用后背顶着墙，艰难地用腿蹬着站起身来，用尽力气高叫：“你们这群反革命！姓黄的，你们这伙杀人犯！杀了我们俩，革命自有后来人！来吧！开枪吧！”当他看见黄四立开始转身时，便高呼起“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

　　黄四立手中的匣子又枪响了，这次他是双手握着枪，他的愤怒随着冒火的子弹在往出喷，打完了枪里所有的子弹后，黄四立仍保持着射击姿势站在那里。

　　高个俘虏像一捆柴似地倒在下面那个已死的俘虏身上，一只脚还在一动一动地蹬着……”

　　那边的“工联”的高音喇叭里，此时正放着雄浑的《国际歌》……

　　等我和弟弟再次抬起头来时，这些“捍卫军”们已经没有了刚出来的那种高昂斗志，全都默不作声地往回走。有几个人抬起了那张躺着李朝阳叔叔遗体的床板，低着头往厂房里走去。

　　黄四立还在大声发令：“李文革，你带几个人到厂房顶上换哨去，把这个走资派也带上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下来！”

　　“是！”李文革叔叔的回答显得有些无力。

　　当李文革叔叔领着我父亲刚要走时，黄四立又大声喊了起来“李文革！”

　　“到！”

　　“先等一下，让这个走资派先去变电所那边挖两个坑，把这两个反革命埋了！省得在这里招苍蝇！”

　　“是！”

　　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爸爸被几个捍卫军们带走挖坑去了……

　　【四】

　　这时，小陆叔叔领着一个人从厂房里跑了出来，那人在黄四立的跟前站住，双脚并拢立正，举手敬礼：“报告黄司令，我奉捍卫军总部高总司令之命，前来传达捍卫军总部命令。”

　　黄四立把匣子枪别到武装带上，抬起右手想回礼，但他迟疑了一下，抬起的右手直接向前伸了出去：“总部命令？拿出来！”

　　那人仍立正答道：“报告首长！你们这里被包围了，我是混进来的，我只能传达高总司令的口头命令！”

　　“说吧，我听着呢！”

　　“黄总司令指示：为了保存革命有生力量，命令你们捍卫军西郊分部全体战斗人员立即撤到车辆厂去，与总部汇合！”

　　“撤退？”

　　“是！”

　　黄四立挥挥手：“走吧，到指挥部再说！”说完，黄四立就大步朝铁门里走了进去，其他人也随后跟了进去，大铁门嗑愣愣地“哐当”一声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