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果果见我盯着她看,嘟起嘴巴朝我调皮地做了个鬼脸,然后又睁大她那对黑亮亮的眼睛,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指做成兰花样,踮起脚小心翼翼地去捉停在草尖上晒太阳的花蝴蝶。
李小树好像一下子不认识我了,他皱着眉头用陌生的眼光打量着我,过了一会儿,他努力地在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说:“刘一鸣,你看到的只是表面,你完全不了解她。我说李果果是妖精,不是没有根据的。”
我不假思索地问到:“有什么依据?”
李小树说:“你应该也在老王的书店里看过那本《鬼狐传》,记得上面写过,但凡妖怪降临的时候,就会风云突变什么的,电视里也是这么演的。”
我“嗯”了一声说:“是的,《鬼狐传》里好像是这样写的。”
李小树听我这么一说,眉头慢慢舒展开了,他说:“我记得非常清楚,李果果刚‘呱呱’坠地的时候,天空就变了颜色。那天,原本晴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阴沉沉的,乌云莫明其妙地在空中涌动翻滚着。还有一阵阴风呼呼地从街口灌进我们的家具店来,把地上和家具上的灰尘吹得满天飞。李果果出生以后,她真的就像书里写的妖狐一样,整天缠着我不放。”
听了李小树的话,我眯着眼睛重新去看李果果,看她像不像书里写的狐媚一样,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屁股后面会不会露出半截子尾巴出来。
李果果已经没有捉蝴蝶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手里多了一只大青蛙。我看到她正鼓着腮邦子全神贯注地用一根吸管往那只大青蛙的屁股里吹气。大青蛙的肚子已经被她吹得又圆又鼓了,像一个长了嘴巴和腿的皮球。我撇着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身上不由得起满了鸡皮疙瘩。
李小树见我裂着嘴,便侧过头来问我:“刘一鸣,你说——这算不算是一个依据?”
我煞有介事地说:“算!算!”
李小树点了点头,又接着说:“李果果出生以后,我的事一下子就多了起来,每天放学回家后,我都不能安心地做作业。王月琴每天好像都竖着耳朵,只要李果果“哇”地一声哭出声,她就停下手里的麻将对我大声嚷嚷,叫我看看李果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
我报不平地说:“李果果又不是你生的,她王月琴为什么不自己去管?”
李小树惨淡地笑了笑,说:“王月琴哪管这些。你不知道,刘一鸣,李果果特别能哭,她饿了哭,流了尿也哭,有时候既没饿,也没有流尿,可她还哭。把我哭得心烦意乱的时候,我就想——灭了她。
李小树说到这里,伸手在脚边捡了根小木棍在地上画着圈。他一边画一边说:“我真这样想过,我也——试过——几次。”
“什么?你真的想灭了李果果?”我惊叫着“嗖”一声站了起来。
李小树一把扯住我,他惊慌地说:“刘一鸣,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这样乍乍乎乎的是要干嘛?难道你想让别人也知道——我想灭了李果果吗?你能不能坐下来——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
看到李小树连珠炮似的发问,一下子把我震住了,我不得不顺从地又坐回到草地上。
李小树见我坐定以后才说:“我真的试过,刘一鸣。可是,就在我咬着牙伸出双手去掐她脖子的时候,却——怎么也下不去手。因为——只要我把手指弯成钳子状,不管李果果当时哭闹得有多么凶,她都会立刻停下来,然后眯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手舞足蹈的盯着我笑。是——是“咳咳咳”的那种笑。她的笑声,简直像一把榔头,一声一声敲在我心里,三下两下就——就把我心里冒出来的——想法,锤得平平整整的了。”
我“嘿嘿”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下不了手。”
我的话音刚落,李小树猛然抬起头来说:“谁说我下不了手?昨天在办公室被老师数落的时候,如果李果果在场,我可能已经把她灭了。”
我惊讶地看着李小树。
李小树没有说话了,他又低下头在地上有一撇无一撇地画着。他每画一下,我就觉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沉闷了一分。
李小树漫无边际地画着,我看了一会儿,实在有些憋不住了,便用胳膊捅了捅他。李小树仍没有搭理我,过了半晌,他才痛苦地说:“刘一鸣,你知道——昨天——在办公室的时候,那个新调来的老师——是——是——怎么——讥讽我的?”
我叹了口气说:“我真搞不明白,这个新来的老师说话,为什么会那样尖酸刻薄?她批评人的时候从来不给别人留一点点的情面。也难怪班上很多人都不喜欢她,要不然,大家也不会在背后说她——像一只戴着眼镜的蛤蟆了。”
李小树激动地说:“可你又知不知道,老师训斥我,是谁一手造成的?”
“是李果果——就是李果果这个妖精干的!”
李小树没等我回答,就按捺不住性子气愤地道出‘李果果’这个名字。
我疑惑地问:“李果果做了什么?”
李小树悲愤地说:“她还能做出什么好事出来?”
我好奇地问:“李果果到底做了什么?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小树不满地朝李果果瞥了一眼,说:“那妖精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我做的家庭作业偷偷撕了,我交作业的时候才发现作业没有了。要不是她今天缠着我——陪她放风筝,我还不知道她把我做的作业弄去糊了风筝。不光这样,她还把我书本里的那些插图上的人啦动物啦全都戴上了眼镜。”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着说:“李果果太好玩了。”
李小树很严肃地看着我说:“真有这么好笑吗?刘一鸣!”
我觉得自己笑得有些过头,便有点不好意思地假意挠了挠头停了下来。
李小树闷闷地说:“老师开始并没有发火,她只是斜着眼蹙着眉‘哗啦、哗啦’翻着我的书。当她看到有一幅插图里连一只蛤蟆都戴了一副眼镜的时候,火气一下子就窜了上来。她火冒三丈地把我的课本从窗户扔了出去,说我太没规矩——太没有教养了,说没想到我表面看上去斯斯文文,内心却这么肮脏——不堪入目。她还说没妈……管教……管教的……”
李小树的嘴唇哆哆嗦嗦地颤抖着,眨眼功夫,他的面色就抖得煞白,两个眼眶却抖得红通通的,里面还抖出了一滩眼泪。他试图把后面的话说出来,可是抖了半天,也没能成功。
看到李小树难过的样子,我想安慰他几句,话还没来得急蹦出嘴皮,突然传来“哗啦”一声巨响,同时还伴着李果果“啊——”的一声尖叫。我和李小树快速对视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扭过头朝湖面扫去。
湖面上溅起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水花,水花鼓起周围的水波正在一圈圈迅猛地向外扩散开。李小树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俩都张大了嘴巴茫然地看着水面。
李小树冷不丁地问:“李果果呢?”
我说:“是啊,李果果人呢?”
李小树又问:“李果果——怎么不见了?”
我说:“是啊,李果果——怎么会不见了?”
“不好了……”
“啊——不好了……”
我和李小树你一句我一句惊呼着朝水花方面奔去,湖面已经逐渐恢复平静了,有一些水泡在陆陆续续地从水底冒出来,它们泛到水面的时候瞬间就破裂了。
李小树看着那些浑浊的水泡,全身像筛糠一样,他惊恐地朝四周望了望,就死死地盯着湖面颤巍巍地喊:“李果果!李果果!你在哪儿?你出来——你快给我出来!”
李小树话音刚落,一只粉红色的泡沫凉鞋慢悠悠地浮出了水面,李小树指着那只凉鞋惊叫着说:“好像是——是——李果果的凉鞋!那——像是李果果的鞋子。不好了,李果果可能落水了,李果果落水了……”
李小树说着,身子已经变成了一道孤线,只听见“扑嗵”一声,他整个人就扎进湖里不见了,只留下他的余音在空气中回荡。
我惊惶失措地大声喊:“李小树!李小树……”
李小树没有应。
我扯开喉咙拼命地叫喊:“快来人啊,不好了——有人落水了!有人落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