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小溪湖周围安静得可怕,任凭我喊破喉咙,也不见一个人来。
我焦急地搓着双手在岸上来来回回地走,有股热气从嗓子眼直往上冲,没一会儿功夫,嗓子就热得发不出声音来了,眼里像是薰出了一层水蒸气。我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就在这个当口,李小树一下子浮出了水面。我使劲地挥手,他看了我一眼,又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见了。
见李小树一个人在水里上上下下地扑腾着,我也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我们在水里摸索了半天,也没有找到李果果的踪迹。
我和李小树精疲力竭地回到岸上,李小树浑身不停地打着哆嗦,他软弱无力地趴在我肩头反反复复地说:“刘一鸣,怎么办——怎么办?李果果——不见了!李果果被淹死了……”
李小树说着说着,便哭了出来。我们抱在一起哭,正当我哭得口干舌燥眼睛发花的时候,从草坪斜对面的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传来一串“咳咳咳”的笑声。
我和李小树立刻停止了啼哭,我们像触电了一般,身子猛地一颤,嘴巴不由得大大张开,视线齐刷刷地抛到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
我看到李果果站在那个高高的土石堆上面,她精神抖擞地向着我和李小树挥着手。我有些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李果果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似的,她一面指着我们,一面惊讶地说:“你们——你们——怎么弄得跟羊(两)只——羊(两)只——落汤稀(鸡)一样啊?”
她说完就“咳咳咳”地笑,笑得天花乱坠,前仰后合。
我不由得怒火中烧,我把牙咬得“咯咯”直响,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我愤怒地说:“李果果,你这个妖精!你等着——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灭了你!”
李果果没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就一溜烟跑得不见人影了。
我和李小树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气休休地一路追出去,我们穿过堤岸,又走过猪市场,到菜市场的时候,菜市已经收场了,地上一片狼籍,到处可以看到削下来的菜皮子,还有一些淘汰了的被太阳烤蔫了的菜叶子,和一些剥了粒儿的空豆夹。
我望了望天,天热得要命,知了拉长声音到死不活地叫着,太阳把我和李小树的影子烤得焦糊糊的,然后毫不留情地扔在我们脚板后面。
几个摆长摊的女人还在菜市场,她们一个个没守在自己搭有凉蓬的摊位前,而是把自己的身体贴在菜市场拐弯处的那面墙上。见她们举止怪异,我给李小树递了个眼色。李小树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我们便蹑手蹑脚跟了过去。
几个女人没有注意到我们,她们仍保持着壁虎一样的姿势。我把脸贴了上去,听到有个女人在幸灾乐祸地小声嘀咕着说:“这下好玩了,有好戏看了。”另外几个女人赶忙随声应和着说:“是啊!是啊!有好戏看了!这下看她怎么好意思收这个场。”她们说完就憋着嗓子“叽叽叽”地笑。
听到女人们毛骨悚然的笑声,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脖子却不由自主地像女人们那样伸了出去。
我万万想不到,李果果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她“砰砰砰”地拍着老王书店的门。她一边拍,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叫嚷着:“妈——妈!王老希(师)——王老希(师),你们在里面干霞(啥)啊?快开开门,我也要进来玩!”
女人们听到李果果的话后又开始“叽叽叽”地笑。
老王的书店门紧闭着,李果果拍了一会儿,又用胳膊去擂,她“哐当、哐当”擂了几下,就干嚎干叫起来:“妈——妈!王老希(师)!王——月行(琴)!王——月行(琴)!你们怎么不答应我呀?我鸡(知)道你们在里面,人家她们——她们——都告诉我了。”
李果果说着,扭过头来看我身边的那几个女人。女人们一个劲地给她噜嘴递眼色。
李果果又开始鼓起劲拼命地砸门。
老王的门还是紧闭着。
李果果发火了,她开始用脚去踢。她每踢一下,门就发出一声惨裂的叫声。她踢着踢着,突然一股屁坐在地上,然后饶有兴致在自己面前的布兜里翻找着什么东西。
几个卖菜的女人见李果果停了下来,便有些焦急起来。她们疑虑着你问我,我问你:“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她怎么不踢了?这小丫头片子——不会不踢了吧……”
李果果掏了半天,从兜里掏出一支口红,她嘟起嘴巴,认认真真地涂抹起来。等她把整个嘴唇,包括嘴唇周围一大片的地方都涂成了腥红色,她才停下来得意地盯着女人们。
女人们不停地打着响亮的“啧啧”,有一个女人扁着嘴说:“哦唷!真是吓死人了,涂得跟吃人的妖精一样!”
另一个女人小声附和着说:“是啊!还真是个妖精!才多大啊,就知道花里胡哨地弄这些玩戏儿,估计长大了也跟她妈一个德性!”
女人的话音刚落,李果果就开始抿着嘴对着她们笑。
女人们又开始打着响亮的“啧啧”,有一个女人耐不住性子做了个踢门的姿势,李果果看见后,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来,她又开始踢老王的书店门。
老王的书店门依然紧闭着。
李果果有些不耐烦了,她带着哭腔说:“狗叶(日)的王月行(琴)!狗叶(日)的王老希(师)!你——你们——到底在里面干霞(啥)呀?你们——你们——为霞(啥)不给我开门呀?你们——要谢(是)——再不开门,我就笑(叫)我爸爸——来,把——把门给拆了。”
我恨得牙痒痒,心想李果果这个妖精果真不是省油的灯,她知道我和李小树害怕王月琴,就故意耍花招,想把王月琴搬出来吓唬我们。
我握紧拳头,不想老王的书店门突然打开了。那几个卖菜的女人听到门“嘎啦”一声响,赶紧转过身来,头也适时地跟了回来。我还没来得急躲闪开,女人们就撞了过来。她们撞到我之后,先是一惊,看到我紧握的拳头,又是一惊。后来她们长长地吐了口气,就无遮无拦地打量着我和李小树。
我和李小树身上的衣服还是湿津津的,几个女人时不时地把目光落在我的手上,我不自觉地把手藏在身后,然后心虚地低下了头。后来王月琴装腔作势的咳嗽声传进我的耳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那几个女人像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她们草草地收回视线,慌不择路地往各自的菜摊位奔去了。
王月琴的咳嗽声先从门缝里钻出来的,后来她的身子也跟着从门缝里钻了出来。她出来后用余光在自己身上挂了一眼,便漫不经心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又捋了捋两鬓散乱着的头发,就乜着眼睛朝四周打量。
我和李小树赶忙躲了起来。我们刚把自己掩藏好,王月琴的骂声就像浪头一样铺天盖地的卷来。她的骂声一浪高过一浪,卖菜的那几个女人像什么也没有听到,她们一会儿往菜上洒水,一会儿又虚情假意地摆弄着自己摊位上的蔬菜。
王月琴排山倒海地骂了半天,终于停了下来。老王伺机把手里的水杯递了上去,王月琴瞟了一眼,便伸手去接,她的手伸到半空略微迟疑了一下,就快速绕过老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抓躲在老王背后的李果果。
李果果真是个十足的妖精,她好像事先知道王月琴要去抓她似的,王月琴的手还没伸到她面前,她整个人已经溜开了。
不过李果果还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她逃开王月琴的五指后,逮着老王身后的衣服惊山映水地哭着。
老王展开双臂护着李果果,王月琴像吃了称砣——铁了心,她不停地围着老王打转。老王一面护着李果果,一面又怕手里的茶水洒出来,便手忙脚乱地和王月琴周旋着。
李小树看到老王奋力保护李果果,皱着眉头小声咕嘀了一句:“真想不到,老王——会这么护着李果果……”
我也纳闷地点了点头。
王月琴追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哈哧、哈哧”地喘着粗气,老王也停了下来,他气喘吁吁地说:“月琴啊,小孩子——懂什么?她这样闹,也是——受人唆使。你也没必要——和——那些肤浅又庸俗的人一般见识。要相信,清者——自清,浊者——浊者自浊。谣言它——它始终——止于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