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也便这么平静的过去，似是没有什么发生。一日，方毓璃叫小冯过去，说：“小冯，你出趟远差，家里脱得开吗？”“可以的。”“回去准备吧，明天走。”

　　且说小冯驾车，生平第一次出差，不免既是新鲜，又是紧张，好在有方总指点，才算是学会了吃饭睡觉，没闹出笑话。且说晓行夜宿，不止一日。其间也常是小冯独在宾馆，不知方总忙得何事。

　　这一日，到了一个乡镇，方毓璃寻了个地方，买了许多的东西，你道是什么，全是冥币，纸香之类，冯鸿知道是要拜祭何人，但看方总满脸凝重，一言不发，又不敢多嘴。时值盛夏，天气燥热，二人开车到了一个山下，已是下午，但因天热，田野里没有一人。只有山草挡道，分开草上山来，原来是一片墓地。方毓璃在一个坟前停下，但草已把坟全盖住，只有坟前一块石头尚还显眼。清掉杂草，焚纸烧香，方毓璃磕了几个头，冯鸿第一次见这个刚毅的人流泪。

　　拜祭已毕，二人驱车返回。只这回来的倒是比出去快的多。冯鸿暗想，难道这几千里路只是为了去上一回坟？

　　此后，冯鸿常被安排跑东跑西，什么都干，全无固定。如此一来，倒把公司上下都认了个遍，各部门的事务也了解透了，那些师傅们都打趣他成了老总助理。小冯全当是玩笑话，一如往日敬着他们，没事还是回来开他的车，大家都笑他天生的愚痴，暗地里却喜欢他是个可造之才。

　　七月流火，暑气渐退，十月金风，秋意已浓。一日方毓璃叫了冯鸿，“小冯，上次和我去上坟的地方还记得吗？”“记得。”“靠山的那个村叫沈家寨，把这封信送给村里的张传连书记，他会让你把东西带回来。你一个人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出发。”冯鸿接过信一看，上面只署着“张传连收”四个字，也未封口。立即做好准备，准时出发。

　　虽然走过一趟，小冯还是不敢大意，买了本最新的地图备着。看着那信，心里想着里面会是什么内容？又未封口，几次三番想着拿出来看看。但又一想，老板不告诉我是什么事，肯定不需要我知道，他不封口，是对我的信任，我不能偷看。如果是害我的东西，绝不会这样大模大样的让我一个人带着。因此便不再生那好奇之心，只专心行路。

　　轻车熟路，倒是容易。进了沈家寨，打听得张书记，一看这张传连，倒先吃了一惊：这村的书记怎么这么年轻？张书记说：“你就是冯师傅吧？一路上劳累了，快请进。”办公室里早已有人泡好了茶来，冯鸿送上信。喝茶的工夫，张书记已经把信看完了，对小冯说：“资料我们全准备好了，方总信上说让你带回去。这已经到饭时了，咱先吃饭吧。”“谢谢张书记，我已经吃过了。还是把东西给我装上罢，早些走，我明天中午就能回公司。”双方又客套了一番，见小冯执意要走，便把封好的一纸箱搬上车，驱车原路返回。

　　一路上冯鸿暗自好笑，一封信，挂号也只几块钱，一纸箱，速递也只几十块钱，偏要我开车跑个来回。再说，这年月，还有几个人是写信的？说这是资料，什么样资料值得这样专运？且不去管它。安全回去交差便了。一路无话，顺利回来，方总验看了资料，并无差错。出差辛苦，让小冯回家休息。

　　忙碌的日子过得就是快，不觉已过了春节。春脖子短得还没感觉，就到了三月。这一天，方毓璃又把冯鸿叫来，小冯一看方总满面春风，喜上眉梢，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定又有什么好事了。方总甚至拍了一下冯鸿的肩膀，说：“沈家寨，现在，快。”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又说：“穿得齐整点——算了，路上再说吧。”

　　二人去了个大商场，方总给小冯挑了整套的正规服装，把小冯吓坏了，红着脸低声说：“方总，我没带那么多钱。”“哈哈！这是公差，公司出钱，你小子别给我掉价就行了。抬头，精神点，嗯，行。”

　　在路上，小冯才知道，原来是沈家寨修好了路。冯鸿顺口说：“他们修路关咱什么事？”说完了又后悔，吐吐了舌头。果然方总话不顺耳：“怎么不关咱的事？你这回去开车能到山顶！”接下来小冯才明白，原来他上回带回去的就是这条路的图纸资料，由公司与当地政府一起出资修筑了这条柏油路，这回是举行通车典礼呢。听说要做贵宾了，小冯也来了精神，说：“方总，你放心吧，一定不能让您掉了价，我一定会侍奉好您。不过，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您也得先跟我说了才好，不然闹了笑话，我出丑倒无所谓，可不丢了您的面子？”

　　“一直觉得你老实，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了？”

　　方毓璃于是把一些事情略作交待，便渐渐静下来，合眼似睡非睡，又回复到往日的严肃了。但小冯还是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少有的忧伤。

　　路上住了一宿，又买些东西，做了一番准备。第二天上午，几番电话联系后，被迎接进了镇政府，这林林总总一干人，小冯只认得一个张传连，礼节一下，便恪守方总所嘱，尽心服务。稍事休息，一行人车来到沈家寨剪彩现场，路边彩旗招展，锣鼓相迎，村民围观如堵。领导一个接一个的讲话，小冯才渐渐听得出来，原来这村就是方总的老家！

　　轮到方总时，只见他气息平匀，不高不低，精神饱满，全然没有昨夜睡眠不足的痕迹。虽然没稿子，但滔滔不绝，声情并茂，台下的百姓眼都看着他，再不是听领导们讲套话时的神情。小冯突然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既不是方总在公司开会的时候，也不是同客户谈业务的情形，而是有一种壮志已酬的痛快，雨过天晴的明朗。

　　仪式终于结束，照例是去了个大酒店。张传连私下把方毓璃拉到一边说：“他们都不在家。”“算了吧。入席吧。”

　　宴散后，小冯留在住处，这地方也没什么可看的，加上连续疲劳，便一直睡到了晚上。

　　睡醒后吃了点东西，方总才回来。大约是酒的作用，印堂明亮，满面红光，一屁股坐下，冯鸿赶紧泡了一杯浓茶来。“小冯你坐下吧，陪我聊会儿。”

　　“方总，你做了这么大一件好事，付出二百多万元，真是你们村的功臣名人了。”

　　“狗屁！什么为家乡做贡献，支持家乡经济建设，那都是说着好听的。你有钱了就是大爷，做什么事都是好的。成名了缺点也是优点，没名没钱什么也不是！”

　　喝了口茶，又说：“你觉得你和咱公司那些大学生比怎么样？”

　　“我一高中生，怎么能跟大学生比呢？”

　　“我连高中都没上，是不是连你也不如？”

　　“方总说笑了，我怎能与你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我只所以看重你，就是你与我有相同处。那些大学生又算什么？我出二千元块他们就溜溜来求我，我不愿用了，随时可以让他们滚蛋。他们又会点什么？连块模板都抗不动，还一个个娇滴滴不愿出力。做事没一个能成的，还成天想着跳槽，就好象有多大的本事似的。”

　　“你在工地上干了五个多月，能咬牙忍着，这不是你这个年龄的人能做到的。而且你学得很好，能让师傅肯定，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难得你能那么孝顺，主动承担家庭重担，百善孝为先，单这一点，你就是个好苗子。”

　　小冯心里一阵激动，原来自己一开始就在方总的眼里。听方总继续说：

　　“我几次试探你，你都能不动邪心，信封开着都没看，没几个人能做到。”

　　闻此言，小冯吸了口冷气，原来信内有机关，幸亏当初没进套。

　　“你别看我现在很风光，人前有多风光，背后就有多辛苦。可谁也帮不了你，任何事都得你自己把握。

　　我只所以跟你说，是因为我有与你相似的经历，但你比我好得多。去年我们来上的坟是我父母的合墓，那天是我母亲的十年祭日。前九年，我一直没来上过坟，不是不想，是时候不到。可十年祭日不能不来。而且又计划着这条路的事，就一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