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方总便从头到尾讲述了他的经历。

　　方毓璃的父亲兄弟四人，排行老三。老二光棍，老大老四都成家了。在毓璃五岁时，父亲因病去世了，母亲痛苦无比，不知何去何从。等事情平静了以后，老大与老四过来，大伯说：“妹妹，你看如今老三走了，孩子这么小，日子还得要过下去呀。你是怎么打算的？”“大哥，他爹这一走，多亏了你们帮衬着，还能行。我现在还能怎样打算呢，横竖要把孩子养大。”“你自己怎么撑呀，还是有个男劳力才好。孩子总是咱方家的，老二也没个后，不如过继给他，也算是不到别人家。妹妹别怪我说话太痛快，就算是你改了嫁，也少个累赘。等毓璃长大了，这房子还是他的，顶着老三的门户。”毓璃娘一听这话，怒火中烧，显然这是来抢孩子与房子呀，便沉下脸来：“大哥你这是赶我走呀？虽说是家有长兄，国有大臣，但还有一句话是国有国法，改不改嫁还是依着俺吧。他爹短命，撇下俺娘儿俩，难不成还得分开，非要弄个生离死别不成？”

　　老四一听话不顺茬，慌忙圆场：“嫂子，大哥不是这意思，也是为了你以后打算，是个好意。我也听出来了，你并不是想改嫁的。依我说——也不是我的意思，二哥他也有这个意思，如果嫂子愿意的话，总还是一家人，相互帮衬着。”

　　毓璃娘道：“四弟，你三哥刚走了，我还没回过神来，总得让俺缓口气再说吧？”

　　大伯见缓和了，也借坡下驴：“就是就是，妹妹，都怪我不会说话，没把意思说清楚，其实就是老四说得这个意思。日子还长，不急不急。”又拉些淡话，便走了。

　　毓璃娘虽然是生气，但静心一想，这事是当下最惹人眼的事，恐怕村里人都在瞅着自己。若寻了别个不熟悉的人家去，不知对方能不能对自己和孩子好，这里还少不了一场官司。二哥人虽然老实，没大本事，但身体好，有一身的力气，庄稼活是把好手。况且很疼他这个侄子，毓璃也愿意靠着他二大爷，这倒是放心的。有了这心思，大伯又托本家长辈来提这事时，她便答应了。这才是：

　　弟妹作长嫂，并无二意；大爷成后爹，还是一家。

　　又过了十年，一次村里用工外出干活，工程车在倒土时，不想后挡板突然掉下来，把方老二压在下面，当场死了。这一飞来横祸，压得毓璃喘不过气来。外面又流言四起，说这是克夫之命。老二的赔偿款，也被老大与老四趁机借去用了。毓璃要去与大爷、四叔理论，被他娘死命拉住，怕这孩子有个闪失。

　　此后，毓璃娘再也没见过笑容，经常的胸闷肋疼，饭也不按时吃。去医院查看，又都说没有什么病，无非是缺血、发炎，吃些不关疼痒的药，只这么耗着。只四十多岁的人，头发已经花白，象是老了二十岁。

　　这一年初中毕业，毓璃本是个好学生，但这回只想考中专，这样能尽快毕业。结果是没有任何意外的，他考上了。回家告诉母亲。母亲已经瘦弱不堪，先是高兴，继而愁叹起来，这学费从哪儿出？“大爷和四叔不是借了咱的钱吗？我去要回来。”毓璃娘一沉思，同意了，嘱咐他要好好说话，别顶着，不能动火。

　　大伯听说要钱，说道：“毓璃，你看你娘这病身子，应该给她治病。你要是去上学了，谁来管她？况且上学还得花那么多钱。我看，还不如先找个活干着，别去费这个钱了。我现在哪有钱呀？一家人开销也大。要是秋天卖了粮食和猪，才能有钱，这时候哪有呀？”一听这话毓璃火气上窜，但想到娘有言在先，也就强忍了怒火，又到四叔家。

　　老四说：“毓璃，你上学，我应该把钱还你。我手里这会儿没有，我去给你借去，你得等几天。”毓璃无话可说，垂头丧气地回家，母亲已经猜到了八九分。叹了口气，连劝的心思也没了。

　　大约这天气实在潮湿不好，母亲的身体越发的不好了。毓璃要带母亲去医院检查，母亲坚决不同意。事有凑巧，这天同学好友张传连来告诉毓璃，说某某家从外面请来个老中医看病，你不趁机也请他给你娘看看？毓璃闻此言喜出望外，跑去千求万拜地把大夫请到家里来。老大夫诊了大会儿脉，又仔细看了毓璃娘的面色。诊完净手之后，毓璃请他到另一房里，问大夫病情如何？

　　大夫说：“你娘是不是个要强的性子，又能忍让？”

　　“是呀。她有事不愿跟人说，什么事都一个人抗着。”

　　“这就对了。长期的抑郁生气，不得发泄，催动肝气。气为血之帅，如果是急火发泄，血不归经，肝血上涌，吐血之后，也还好做调养。如今耽搁日久，肝木克脾土，脾弱身虚，而又心火旺盛，反克肝木，怎么不胸闷肋疼？”

　　“那么，大夫您看我娘的病怎么吃药？”

　　大夫没言语，毓璃说：“大夫，我们就娘俩儿过日子，有什么不好的你只管说，不要紧。”

　　“孩子，该尽孝心就尽孝心吧。”

　　毓璃完全明白了，送走大夫不提。

　　眼见得娘的病一天重似一天，此时慢说凑不齐学费，便是有了钱，毓璃也无法去上了。只每日尽心的照顾着，虽然大夫的话很是明白，但还是乱投医，求个心理平安。毓璃偷偷去寻了个算命的给她娘算一卦，起卦后得个纯坤卦，算命先生说，上坤为土，下坤为母，母已在土下，无可挽回了。

　　母亲终于无可奈何的要去了，临终时含泪对毓璃说：“孩子，没能把你拉把成人，我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爹，我死了，就让我陪着他吧。”“娘，是我对不起你，没能挣到钱，有钱你就会好。”娘大约没有听完，已经走了。

　　上完百日坟后，方毓璃决心离开这村，人挪活，树挪死，总有个地方能让我活下去。钱，都是钱害的学上不成，娘也没了，自己还在人家面前低三下四，被人瞧不起。要不惜任何代价，一定要有钱！于是便托人放出风去卖掉房子，一定要现钱。这人几天后回来说一万一的价人家都嫌高，没人要。方毓璃一咬牙，决心卖房，价格一降再降，最后以五千元成交。同时变卖了其他一切值钱的东西，准备外出。这期间，大爷和四叔再也没提还钱的事，没必要时，便再也不来了。

　　一切都交接完成后，方毓璃带着简单的行李独自去坐车。半路上，见前面一人拦住，原来是张传连在等着他。二人又说一些离别话，传连说：“有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什么事？”“你的房子其实是你大爷买了，是你四叔和他压的价，所以别人都不敢买。”“我已经猜到是他们在搞鬼了。我大爷家的弟弟快长大了，需要房子，但他没那个心计，一定是四叔给划得道。”“到了地方安顿好了，就给我回个信。”“看缘份吧，不知道会安在哪里。”二人就此分别。

　　方毓璃只觉得穷为祸根，总得除了这个根才是翻身之要务，但得能挣钱的事，管他是什么，都可做得。打听得下井挖煤工资较多，纵是危险劳苦，眼下先干着也可。但一次事故的发生，死了几个人，老板又秘而不宣，可怜那个外省来的，连个亲人都不曾联系的，就被草草处理了。人，一个鲜活的生命，竟然是这样的无足轻重。就是死，也不能这样被埋没了，也一定要死在阳光下。想到这里，方毓璃毅然离了煤矿，又进了建筑一行。

　　从一个小工做起，经历了那最基层的磨炼。方毓璃渐渐悟得，若只做一个小工，永无出头之日，需得做个大工才能长了工资，有个资本。于是便拜师学了技术活，本是个聪明的，再加以自学建筑学，又经历了几个地方，便把整个流程学个大概。便是那施工的图，也摸了个八九不离十。有时候，师傅们也会接个小活，自己另外挣点，一来二去，他也把这个揽活的门道看了个透。几年下来，竟然也敢独挡一面，自己揽活找人干了。

　　这一年，随着一个建筑队到了东北，工程结束后，大家撤了，方毓璃无家无落，便不想再跟着跑了，便留下来另谋生计。经人介绍，一个村的书记给了他点小活干，听说这村还会有大工程，方毓璃不敢懈殆，一边把活干得出色，一边抓紧去给书记送礼。这书记一见，十分满意，觉得方毓璃这人懂事，可交；且是活干得不错，便又连续给了他几个活儿。方毓璃把工程的赚头几乎全部送给了书记，书记心里有数。在大工程招标时，便把活给了方毓璃。方毓璃要求预付工程款好买料开工，村里同意，预付了十万元给他。方毓璃心想，这工程他是万万干不了的，自己并没有资质，不过是凭着与书记的口头协议才得到。眼见得那是个无底的洞，若是出了个小事，便把自己搭进去了。于是，他便携了这款一走了之。甲方待要追时，又哪里寻去？真寻了来也断然没有书记的好处，便只好做了坏账注销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