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用带着泥土气息的手捏着孩子胖乎乎的手,孩子还没有吃饱,大概知道大人的忙绿,正努力地咂着嘴,大口大口地吸。端不忍心拔出奶头。孩子的眼睛黑亮黑亮,像是在讲话。
大多数的人走向地头,已经拿起了工具。
“要带孩子,就回去专门带。”男人说。
“磨磨唧唧的,一群奶妈队,这活怎么干?”队长说。
“喂奶,一天要喂几次奶……只有她有孩子似的……”女人说。
端听到这些直冲脑门的语言,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觉有无数双手直戳额头上来,心里暗暗的。
那天下午是翻红苕地,她干的特别卖力,整个下午一句话也没说。
傍晚收工的时候,她缩在最后面,慢腾腾地走着。
不想回家的姨父也缩在后面。
“端,别生气。队里偷懒的人多着呢,你干活那么实在的。”姨父安慰她。
端哭起来。
“没事,以后我照顾着你点,你也真可怜。”
因为怜,所有为他痛。这便是所有爱的开始吧。
端看着姨父,姨父看着端,只见端月白色的肌肤,桃圆的脸,有些特别的美,特别是她身上散发着暖暖的乳香。这乳香一下子就醉倒了姨父。
那天,他们在草垛后用温柔的语言安慰对方。端的手往草垛里不断地摸索着。姨父却望着深远的天空。
端的世界一下子全都堆满了草垛,她站在无数的草垛中间,似乎在漂浮。
不几天,正在田里干活,端家的老人跑来说,孩子高烧,哭的厉害。
端站起来要走,全对的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她站住了。
队长眼气得要瞪出。
姨父说:“让她去吧,今天我替她干。”
端眼睛迟疑了下,跑了。
第二天下午完工,人走光了,只剩他们俩,姨父说:“昨天我给你记了全天的工分。”
姨父说着取出了工分本给端看。
那天,他们在生产队的劳动工具房里要了对方,是在一卷竹扁里。工具房里的锄头榔头,粪桶扁担犁,耙子背篓,所有的工具都看见了。它们流着汗水,沾满稀泥,都没有说话。
只有姨父反复说一句:“我们没有被饿死,就该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
“活着,活着,活着……”端回应着。
几天后,端的孩子还是病死了。
失去孩子的端只能把姨父当孩子。
孩子死后,奶涨的厉害,姨父每天完工后都在工具房里给她吸奶。
端的眼泪在脸上流成溪。
七)
李是村里最美的女人。李美得像朵古画里的桃花,洁净的,透明的,娇嫩的。她的眉眼是灿烂的春光,不管是笑,还是不笑。长辫子,瓜子脸,水眼,画上人一般。她穿白色的衣服,总喜欢在腰间绣一朵艳红的桃花。那时候李还没有婆家。
男人都喜欢往她身边靠,开玩笑以解劳动的疲乏。
天生喜欢女人的姨父也喜欢往她身边凑。
那天姨父不知从那里搞了一筐红苕要送给李,李不敢要。
两个人在那里各自坚持,不知怎么的,桃突然来到。两个人都突然红了脸,桃大方地给姨父抛媚眼递眼色。李含羞地跑了。姨父灰溜溜地愣着。
桃说:“陈总管,你喜欢青涩的?李子要成熟了才好吃。我哪点不比她好?”
姨父没有想过要桃,也许是因为嫉妒,也许是为了那一箩筐红苕。姨父跨过一竹篱,蛮横地睡了桃。竹篱碎了一地。
后来桃像着了迷,像是和谁赌气似的,一有机会就要姨父陪她睡。姨父知道她是村里的风,什么事情都会抖出去,于是总是陪着,小心伺候。
八)
有了端,桃的姨父也像着了迷,但他还念着一下子得不到的李。
姨父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队长说,村里要推选一个聪明的成分好的女子到镇上学医。
姨父一下子想到了李。
李美得像天使,像菩萨,这等模样的人根本就不是这贫穷村子里的。
心急的姨父当晚就约了李在村里的娘娘庙相见。
那天夜里,姨父还带去了母亲遗留给姨妈的青玉耳环。耳环是仿麻柳花做成。一个吊有四个花瓣。据说姨父的母亲拿青玉做首饰的时候,半天想不出做什么,突然看见树上的麻柳花,就说做一副麻柳花耳环吧,那才像是这里的女人。可是她还没有来得及带就饿死了,耳环就留给了姨妈。姨妈没有来得及美,就被孩子和家咬紧了,她把耳环藏在衣箱子的底部。
姨父他们住在茫溪河边一个比较大的坝子上。坝子呈喇叭状,里小外大。坝子边便是青山,房子就在青山下喇叭口左侧。沿村的沟坎上种的全是麻柳树,一到春夏之际,麻柳树上便挂满了洋槐花状的青花,不开的时候,一朵花就是一只特袖珍的鞋。一串花,就是一串小鞋。青花的香和着麻柳叶青涩的香,如云如雾。
麻柳花那时候开得正美。
娘娘庙在姨父家后山的顶上。从家里去到山上大概五六里山林路。晚上几乎没有人去。
姨父摸索着点燃了油灯。
姨父给李讲了端,讲了桃,讲了我姨妈,以一种怜悯的语气,他说,你如果愿意跟我,我让你只生一个孩子。
不,孩子也不用生,我不让你干活,我让你读书。
他让姨妈一个人承受生活之重,而在李那里,他变得低下,下贱,愿意自己承受生活之重,可以不计一切。男人的这种变迁你无法想象,也许是张爱玲说的,低到尘埃里,可是我姨父低到了泥土里。
李没有回声。
姨父说,李,你跟我,对我就是一种救赎,要不然,我还得沉迷下去,有了你,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和你好好过。
李靠在娘娘泥塑的脚侧,就像靠着母亲。低着头,像是沉思。
我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是恨自己,我只觉自己在堕落,堕落……我有罪过……让我在你这里赎回。姨父靠着门望着泥塑,近乎是一种忏悔。
李终于说:叔,我知道你好,但是……
姨父说,村里正要推选一个人去镇上学医,还记工分,学习不累又挣工分,真好啊。说不定以后就去了城里工作,万一不行,回来也是村里的医生。
李说,我恐怕没有那命……
谁说没有,我说有就有,姨父强行在娘娘庙的后衣襟下完成了对李的占有。
娘娘还是那样庄严,庙里的窗棂还是那么空灵,冷风轻轻地吹……
姨父好不容易才打开了李死死卷曲的拳头,把那副青玉耳环放在了李的手心里,然后合上她的手,可是她的手松散着,合不上来。
后来,队长和姨父闹了矛盾,李没有去成。
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猜,李到底跟了我姨父,还是队长。
李清瘦得比落花还瘦,几乎可以在风中飘走。
不久后的一个夏夜,李吊死在自家的丝瓜架子下。
那副青玉耳环却不翼而飞。
九)
李死后,我姨父还是如脱缰野马,收不回心。我姨妈被一群孩子缠着,被生活桎梏着,脱不了身,哪有力气去管他。
也许在李那里,他真正想过收心。
他开始慢慢疏远桃,疏远端,他说,你们是好女人,好好的过日子吧。
疏远了女人的姨父还是不喜欢落家。
后来,土地下了户。
80年开始,姨父不当保管,他担任了茫溪河畔的碾子房打米,打干猪草的工作。
芬就是这时候进入姨父生活的。
芬的男人也是个花心的男人,曾经强行睡了知青被抓入狱,据说审判他的人问:你怎么要去骚扰城里的女人,你不是有女人吗?他说,他们说城里的女人味道不一样,我只是想知道城里人是什么味道。
审核编辑:朱成碧 精华:黄尘刀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