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子，总算说了句人话。干什么？你老三不是喜欢找个僻静地方喝喝茶聊聊天叙叙旧什么的吗？嘿嘿，老子今天隆重请客，给你和胖子找了个好地方，一个绝对没有人敢去打扰的清净地。那里没有大红袍，但会有人来跟咱们好好聊聊天，好好地叙叙他妈的旧！”
　　这时，陈海澋的手机突然响了，是牛律师打来的，他看了一眼便按下了拒听键。谁知没等陈海澋放回手机，铃声又再次响起，陈海澋接听了不到五秒钟就吼道：“复杂什么？！听着！那个老板，就是我！”随即便把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陈海澋并不知道，他刚才给市公安局杨副局长打的那个电话，使蜀市公安机关经过多日缜密准备的一次规模空前的“扫黄打黑”统一行动，被迫提前了整整二十分钟……
　　七
　　十几天后的一个上午，在蜀市市公安局第一拘留所第二提审室里，陈海澋正在接受专案组两位警官的问询。
　　“陈海澋，你已被我们提审过多次，在本次讯问前，我们就不告知你应享有的权利和应注意的事项了。这些权力和事项你都清楚吗？”
　　“清楚。”
　　“重复一遍。”
　　“都很清楚，我保证。”
　　“听着，如实我下面的回答问题。陈海澋，二十年前，你是否还有过一个孩子？请直截了当。”
　　陈海澋心里登时一咯噔，暗道：“警察怎么能知道这件事？这跟这件案子又有什么关系？莫非……”
　　“陈海澋，回答问题。”
　　陈海澋回过神来：“是、是有过一个，不过我没见过，听说是个女孩。那会儿我还在广州创业，事业刚起步，年轻气盛不懂事，看什么都新鲜，生活就随意了一些。不过，我发誓，我没有亏待过她们，我给过她一笔钱，在当时也算是大数目。我说清楚了吧？”
　　“详细点，继续。”
　　“就这么多，我后来就回到蜀市开办了这个公司，她们以后的情况我确实一点都不清楚，一直没有联系过。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联系，只大概知道她是哪个县的。”
　　“陈海澋，这件事对你来说，事关重大。这样吧，我这有份鉴定报告。听着，为了慎重起见，这是我们经过二次检验做出的一份鉴定报告。你听清楚后，要把你的所作所为对我们如实地、详细地交代清楚，明白吗？”
　　“明白。”
　　“嗯……其它的我就不念了，只告知你鉴定结果吧。检测意见，依据DNA遗传标记比对结果，支持检样1711201809041276为检样1711201809101132的生物学父亲。陈海澋，听清楚了吗？”
　　“不、不清楚。”
　　“那我就给你做个解释。我们在分析你这个案件的检样样本时，发现有两个检样的DAN存在着血缘关系。这份鉴定书中尾号是276的检样，就是你的检样样本，尾号132的检样就是那位遇害者蔷薇的样本。从两次DAN检测的结果看，你们俩的亲权概率大于0.999999，也就是说，你是蔷薇的生父的几率要大于百分之99.9999。可以肯定，你就是蔷薇的亲生……”
　　陈海澋在听到“存在着血缘关系”那句话时，脑袋就已“嗡”地一声，爆炸似地猛涨了起来，并立刻涨成了一片空白，只有模糊的双眼能隐约看见前面警官的嘴在动……
　　“陈海澋，回答问题。”
　　陈海澋半张着嘴呆滞了好一会儿，突然干嚎了一声：“作孽啊——”
　　……
　　四年后，初夏的一个下午，提前出狱的陈海澋坐在某山区小县的一个宾馆套房的会客室里，听着自己原来的文秘秘书，现在是公司事业部经理小李的汇报。
　　小李详细地汇报了公司在当地一个岩溶景区的投资状况和景区施工招标准备工作后，接着说道：“陈总，最后一件事，您吩咐的蔷薇家里的那些事我已基本办妥，只是蔷薇母亲坚决不同意给蔷薇迁坟，给多少钱都不迁。”
　　陈海澋仿佛突然回过神来“嗯？蔷薇母亲的精神状态怎样？”
　　“还行，反正一看就是一位典型的山区妇女，有些显老。”
　　陈海澋抬起双手抱住后脑勺，后仰在沙发上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道：“走，去看看。”
　　“您要去看蔷薇的母亲？”
　　“去了再说。”
　　……
　　阵雨初停，云雾朦胧，远处的山峦时隐时现，近处的各类植物和农作物用深深浅浅的多种绿色呈现着盎然生机。
　　在一个小山村的村口处，陈海澋一行的车子停了下来，他落下车窗边看边问道：“是这个村吗？”
　　小李答道：“是，陈总，景区就是以这里为起点，直到左边的那座山顶。蔷薇的坟就在那座山坡上的一个陡坎上面，那位叫小月的坟也在附近。这里有个习俗，在外面死去的姑娘不能进村，也不能进祖坟。蔷薇的家就在村子后面，咱们下车就能看见，就是远处那两棵大树下边的那户人家。”
　　陈海澋下了车，向蔷薇家的方向愣愣地看了过去。
　　“陈总，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陈海澋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觉得自己的双脚沉重得抬不起来，双腿还有些发颤发软。他又看了一会儿，这才开口说道：“走吧，先去蔷薇的坟上看看。”
　　在上山的一条崎岖小路上，小李回过身来说道：“陈总，路不好走，您慢点。哎，陈总，我在这待了一个月了，进一步做了详细考察。依我看，这附近原有的两个景区已经吸引来了不少客源，咱们这个景区应该很有前景。我有个建议还不太成熟，不知该不该给您说？”
　　“说。”
　　“我想，咱们这个景区规划的等级有些偏低了，如果再增加几条辅助道路和一些配套的度假休闲设施，最好把蔷薇家的那个村庄也整体改造一下，这样，咱们这个景区就是当地最好的旅游休闲度假之地了，也能跟那两个景区竞争或者协调了。不过，这还需要追加一些投资。”
　　“还需多少？”
　　“我没有细算，这还需做个补充规划设计。我想，大概还需要增加四五千万吧。”
　　“唔……你先跟市县政府主管部门具体协商一下，要充分沟通好，不能搅了他们的规划。注意，咱们一定要保持低调。如果有可能，你回去后就直接去设计院，追加投资两个亿。”
　　“两个亿？！”
　　“唔，两个亿。”
　　……
　　在蔷薇的坟头前，陈海澋默默地站着。
　　他已分辨不出心中是一种什么滋味，也已流不出一滴眼泪，更找不出什么话语来倾诉自己此刻的情感。
　　蔷薇的坟茔一直被人精心照料着，整座坟头和周围都爬满了几年前就被移栽过来的一丛丛生长茂盛的野蔷薇，满目盛开的金色花朵散发着清馨润腹的香气。
　　站了许久许久，陈海澋才在心里默默念道：孩子啊，我是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你是不是用你的命来教我怎么做人啊——这代价，未免太残忍了，太大了吧！唉——你挣的那点钱，是为了糊口，我挣钱又是为了什么啊——我能用什么？才能换回你的命啊——用命吗……
　　站着站着，陈海澋渐渐产生了幻觉。他的眼前缓缓升起了一片巨大无比的熟悉阴影。这是由一张可以遮天蔽地的黑色幕布制造的阴影，大幕上还若隐若现地印着一张张巨大的钞票。
　　阴影越来越大，越来越暗，最终使陈海澋的眼前世界变得漆黑一片。这些年，自己一直就在这个似乎无边无际的黑影里晕头涨脑地走着，走着……怎样走才能找到一条通向光明的正确道路？唉，就是这种欲念产生的一种鬼使神差的力量让自己停不下脚步。但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使出多大的力气，都走不出去……太累了，实在走不动了，勉强迈出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做歇斯底里的疯狂挣扎……
　　忽然，陈海澋看到了这片黑影的尽头，闪出了耀眼的光亮，明亮处的大地上开满了金黄色的蔷薇花。蔷薇和她母亲就依偎在花丛里，似曾熟悉的笑容里正洋溢着某种欢心的期待。在陈海澋心中刚刚浮起激动的那一刻，母女俩的眼神却变成了无助的哀怨，哀怨的眼神里甚至还流露着些鄙夷和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