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衣裳褴褛地待在下水管道里，抖抖索索地划着火柴，顽强地与严寒搏斗时，一张白净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
　　人们总是以貌取人，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产生了好感。那是一个白晰的女人，三十来岁，瓜子脸，长着非常好看的柳叶眉，眼睛含着笑，非常地清秀妩媚，细细的腰肢，长长的腿，身材相当完美。她身上那套相当时髦的浅紫色套装，使她如锦上添花，更加迷人。我从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而且，此后很长时间，在我的潜意识中，一直将她当作我的偶像，并且心里一直希望，当我长到她那个年龄时象她一样漂亮。
　　那女人钻进了干涸的下水管道，蹲在我们的面前问：
　　小姑娘，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待在这里？
　　我默不作声地望着她，又看了看妹妹，半晌，撒了一个谎道：我们是从贵州的乡下来的，爹爹在这边打工，出车祸死了，工地的老板将我们赶了出来，我们没地方可去，只好钻进了下水道……
　　你们家里边还有些什么人？她问。
　　没人，就我们姐妹俩。妹妹看了看我说。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里很冷，不是你们待的地方，我带你们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我和妹妹又相互看了一眼，仍然默不作声。
　　我不会白养活你们。那女人解释说：你们替我做事，我来安排你们的食宿。保证比这里强十倍，一百倍。
　　我决定跟她走，不管她是人贩子，还是老鸨，我都愿意冒险一试，因为我们姐妹俩饥寒交迫，已经撑不下去了，不管去什么地方，总比在这里冻死强。
　　那女人先我们退出下水管道，然后，脱下她手上雪白的手套，耐心地拉我们出来。
　　我们的衣服还在下水管里。妹妹说。
　　不用了。女人说：我们以后都穿新的。
　　公路边上，停着一辆白色的轿车，她打开车门，领我们上车，然后，将车开动起来。车里开着空调，很温暖，我感觉自己几乎凝固的血液又开始流动起来，妹妹的灰黄的脸似乎也有了些血色。窗外的景物不断向后跑去，汽车在疾驰，一路上，我们三人都没有说话。
　　大约一个多小时以后，我们进入到了山区，那里，山连着山，互相遮蔽着，一眼望不到头。青山绿野之间，一道通透的、绵延很远的围墙里，有一片红墙碧瓦的房子，那是一座古老的洋房，从外表看，墙壁和屋瓦都翻新过，但仍能看出，那房子的外型设计和结构很独特，象座教堂，那一定有很长的年载了。
　　现在，我们就在房子前面，一道铁门被人打开，车开了进去。我抬头看了看铁门上头悬着的血红色的四个大字：碧翠山庄。
　　我们在车库里下了车，从车库内侧面一张小门进到了房子里。
　　女人摁动了一个遥控器，精致的窗帘滑向两边，落地窗大开，象打开了一座崭新的舞台。那屋子非常明亮、整洁，空间很大，阳光淡淡地、毫无阻碍地穿行在大厅，平整光滑的浅色瓷砖铺展在地面，反射着从各个方向透进来的光。从里面的透明玻璃，可以直接看到外面的景物，院子里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木，一些冬季开放的品种正怒放着粉红或者淡紫色的鲜花。屋子外明瓦盖顶的露台，连接着屋子和花园，屋顶上的蓝天白云，似乎离我们很近。室内的陈设简单、豪华，一组厚重的沙发摆在大厅中间，靠墙的地方，是一个大酒柜，酒柜里，放满了各种品牌的酒。
　　我们象刚从乡下来的小孩，惊奇地站在客厅里东张西望，不知所措。当我回头时，正好看到女人眼里的笑意。女人笑得就象一朵盛开的花一样，所有的美丽都在一瞬间绽放。
　　她高兴地捧了捧我的脸，又抚摸着妹妹的头说：我们回家了！这里，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你们喜欢吗？
　　正当我们不知道怎么回答时，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仆走了出来，垂手听从女人的吩咐。
　　女人皱了皱眉头说：老纪呢？周妈呢？瑶瑶和丽丽哪去了？还有我的比利呢，他们都不在吗？
　　在的。女仆说：我这就去叫他们过来见您。
　　很快，女仆叫过来了四个人，三女一男，男的四十开外年纪，穿着工作服，另外两个是年轻的女孩，一个是与先前的那个女仆年纪差不多的老女人，象是烧火做饭的保姆。
　　那个男人的手里牵着一条高脚的大黄狗。与其说那是一条狗，不如说是一匹小马驹，那狗四肢着地，比半个人还高，直立起来，会和一个成年男子的身材差不多。
　　他们都垂手站在女主人的面前，默不作声，却很恭敬。而那只大狗却显得非常兴奋，不断地对着女主人摇尾巴，跃跃欲起，还放肆地叫了几声，在狗向着女主人的方向的不断冲击中，中年男子手中粗大的铁链被扯得笔直，他很吃力却很执着地拉着大狗，阻止着它往女主人身边扑过去的势头。
　　噢，比利！女人尖叫着：亲爱的，你在家乖吗？瞧瞧，又长个了！
　　女人很夸张地向狗靠近，蹲下身子，双手拥住狗头，大狗立刻做出非常热烈的回应，哈着大嘴，象见到久别的情人似地，激动地大口呼吸着，伸出舌头在女人的脸上和脖子上舔舐。
　　女人摸了一会儿狗，回头看见我们姐妹还在客厅里站着，便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女仆说：
　　带她们去沐浴，然后换上衣服。女人沉吟着说：先将我的旧衣服给她们换上，明天再买新的吧。
　　是的，我听清楚了，她说的不是洗澡，而是沐浴这个很书面的一个词汇。
　　我们机械地跟着女仆往里间走去。洗浴间里，女仆疏懒地靠在墙壁上，简单地教了一下洗浴用具的用法，就走了。
　　女人却走了进来，她换上了一种防水的衣服，很耐心地给我和妹妹除去肮脏的衣裳，让我们光着仍在发育的身子，站在淋浴的喷头下。水很氤氲。女人先是象欣赏艺术品似地看着我们，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和擦拭着我们的身体的各个部位，自言自语地说着：
　　真是好身体，皮肤真好……
　　我和妹妹洗掉了一个月以来所有的污秽。因为胖瘦跟那个女人相差无几，我们穿着她的衣服，觉得非常合身。说是旧衣服，却仍然和新的没什么两样，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制成的，看上去滑滑的，亮亮的，穿在身上感觉很软和。当我们穿着好，站在她的面前时，女人啧啧地惊叹着，看着我们，然后，又吩咐仆人端来饭菜。
　　吃过以后，你们去房间里休息，先睡一会儿，我还有事。如果醒过来，无聊的话，客厅里有电视，你让女仆给你们打开就成。女人说。
　　饭后，我躺在温暖而宽阔的大床上，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妹妹就躺在我的身边，她用梦呓般的声音说：
　　她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好？我们遇到救苦救难的菩萨了么？看看现在，我真的象做梦一样，好象一下子从地狱里来到了天堂，一步登天了。看看这些房子，还不知道有多少间，再看看这些摆设，真的，我是见也没见过，再看看我们穿的衣服……
　　看什么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说：咱们不管她，过一天，算一天。走，看电视去。
　　走到客厅里，我们四处寻找，也没看到电视机。女仆出来问我们：
　　你们是要看电视吗？
　　我点了点头。
　　她从腰上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块药糕似的小黑块，摁了一下。一道光从我们身后的墙里射出来，篷地一声，面前立刻展开了一幅彩色的影像。
　　妹妹说：我要看《动物世界》。
　　好的。女仆调换了一个频道，浑厚的男中音响起来，眼前出现了非洲的大草原，瑟瑟的风中，狮群们在丛林里出没……
　　*****
　　第二天清晨，我从床上醒来，清晰地听到了窗外的鸟叫声。忙伸手去拉妹妹，不料摸了个空，我心想，或许，她上洗手间去了，也就没有在意，但是，直到中午，她也没有出现。
　　女仆总在无声无息地忙碌着，好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别人完全不存在。我问她：
　　你看到我妹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