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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线

作者:暮十一    授权级别:B    精华文章    2014-09-27   阅读:

  
  【归因】
  “茉兰,奶奶的电话……”白母将电话放在一旁,转过身抹了把泪。
  “喂,奶奶。”白茉兰拿起电话,唤着自小叫惯了的奶奶,父亲是入赘白家,无论姓称,都与常人反了过来。
  “兰兰啊,你有没有哪不舒服啊?你凡事小心着点啊,城里车多人杂的,要看着点啊……”电话那头,奶奶不知怎的显得特别担忧,一直叮嘱茉兰注意安全,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测。
  “奶奶放心,兰儿一切都好着呢,您自个才要多顾着身体,兰儿一得空就回去看您。”茉兰小心安慰着,心里却打了个结。她自小便知奶奶信佛通灵,有着某些常理和科学无法解释的技能,甚少预测卜算失灵的。村里,县里,知道奶奶名声的,都亲自上门求度解。这回,究竟是何缘由呢?
  “你万事小心,要耳听四方,心眼亮着,不跟陌生人打交道,都记住啊。要是心里有什么不舒服的,你就回来,有奶奶在啊。咳咳……”奶奶的气息一阵阵加强,最后还伴着咳嗽,显然很激动。
  茉兰心知奶奶年迈病多,一些想说的话始终没说出口,只略颤着手,心疼地说了句:“奶奶,您说的兰儿都记住了。兰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只觉一阵酸涩,一双水灵的眼睛竟不觉湿了。
  挂断电话之后,茉兰望着母亲,问到:“妈,奶奶怎么了?在担心什么呢?”
  “你奶奶前些日子连着做了两次梦,都梦到你出事了,她现在吃睡都不安稳,总怕是有什么不好的预兆,还特意卜算了,你知道,你奶奶一向都灵的,这次……真叫人担心的。”茉兰看着母亲的泪在眼眶里涌出来,像是真有什么不测。
  “妈,奶奶年纪大了,又一个人在老家不愿来这,总免不了对儿孙担忧的,没事,您看我从小到大连感冒都没有几次,出门在外也总是福运多降,您别跟着奶奶瞎紧张啊。”茉兰替母亲舒缓着,心却是有了份沉重。
  对于奶奶,茉兰打小就有了感情,三岁多父母离乡创业,将长四岁的哥哥和自己,交托于爷爷奶奶。茉兰自记事开始,只记得父亲那头的亲人独见一个,和奶奶有着一样的年纪,有着同样对于神灵的信拜,却不如奶奶精神和蔼,耳目早已半聪半明。茉兰知道,这个人才真该唤作“奶奶”,每有假期,自己也义务般却应付着背起小书包去看望她。儿时记忆中,她总将吃食放进一个红木方柜,平日总锁着。茉兰去了,她会打开木柜,木柜很深,她身子的一半都随头俯了进去,半天后掏出一包糖,一个罐头,一只手拿着,另只手忙拉下木盖。待递给茉兰后,大红方柜已恢复锁状,似不曾动过。茉兰当时总以为她小气,不疼自己,既不让自己看,也不会再打开第二次,尽管茉兰一直好奇柜子里究竟还装着什么,那些吃食又都是从何而来。茉兰只知道,这个聪、明皆有障碍的老婆婆,连背都是驼的,出门还拄根拐杖。平日不多说话,也听不大清别人说话,做饭很是清淡,也不喜像其他老人操持家务,每日睡前,都要在床榻旁侧观音神像下的莆团上合十跪拜,供香默念,很是虔恭。茉兰不大喜欢去她家,因为屋子总是暗暗的,不多人气,连睡在床上,还能掉下去。但父亲每次电话来都会交代,有空多去看望她,她也是你奶奶。
  渐大些后,茉兰不再抗拒去看望她,她也会多跟茉兰说些话,像是教些什么。茉兰已经想不起那么多细节,最后记得的,是一次过年时父亲带着自己去看她,她管父亲要钱,那是她的生活费。父亲给了一叠齐整的百元钞后,她一一抽出,在晃悠的灯光下,用那只尚未完全浊瞎的眼,使劲瞄着,像是要瞄穿了它。长满皱纹的手,枯成了皮,布满分明的茎管,在钱纸的正反面摩捏反复。茉兰见状,心底顿生一股鄙夷愤怒:自己的亲儿难不成会给你假钞?然看看父亲,一脸温慈,透着酸涩的慰藉,自责地说:“妈,过完年儿又要走了,您身子不好,我会请邻里多生照应,您一个人,别多想,好好过,兰儿会常来看您的。”她浑浊的目色终于从钱纸上转向父亲,幽幽地回了句:“隔壁杨嫂,常年提水送菜的,你去谢谢人家。”父亲离开后,她看着茉兰说:“兰,你晓不晓得,这些票子,不是我们那个时候的玩意,也不是我们日后的玩意,它是你们的玩意,你喜欢,奶就给你存起来,哪天,它能给你派上用场呢。你爸是老实人,心软的很,出门在外,怕是难免磕磕绊绊呐……白家人好,看上你爸,我不能在这里庇着他,也总会在别处佑着他,还有你,我的孙,你总来看我,我心里记着呢。”茉兰第一次仔细听着她说话,开始认真对上那双不再澄清的眸子,有那么一刻,她竟从里面看到一丝光芒。
  年后开春,茉兰正在小学教室里背着书,父亲匆匆而入,拉起茉兰就小跑起来。茉兰一阵恍惚震惊,她听到:“你奶奶不行了,咱快回去见最后一面。她还念着你。”奔跑的一途,茉兰脑中尚在寻思父亲口中的“奶奶”到底是哪一个,心里却五味翻腾的,不管是谁,她小小的年纪都无法瞬间承受一个亲人最后一面了的事实。
  进村后,人比以往多了很多,纷纷和茉兰父女赶去同样的方向。才在门口,就一大片人守着,里里外外,站成了送别状。茉兰只觉鼻子酸涩得很,被父亲一路拉着,从人群里走进屋内。屋内的光线依然很暗,父亲松开了手,往堂屋中间的一口黑漆棺木上伏了去,瞬间哭了,声声叫着:“妈……”父亲一直是个内敛的人,此刻一下哭得失了言语,茉兰能隐隐感觉到那种大悲大痛。茉兰不忍目睹,往旁别过了脸,却看见杨嫂站在门旁抹泪,她也是五十好几的岁数了,不过身子一向硬朗,包了个头巾,穿着一件灰色夹袄,两个袖口还套着老红色的袖套,零星几点花纹。嘴里正念叨着:“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活的好好的,一下就想歪了,人活一辈子,怎么去不好,偏自个把脖子往极乐里伸。一口气喘不过来,连儿孙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真是业障啊……”门后有人问:“听说是上的吊,她一把年纪了,怎爬的高呢,你说这儿孙都孝顺着,咋说走就走了?”杨嫂继续说着:“我晚上去堰里打完水回来,想问问她要不要添水,哪知门一推,人就躺在地上了,她一根粗木斜顶着门,在木方上套根绳,自己躺在下面,脖子套着绳,估计是手扶着木头两侧拼命往上推还是往下挪勒的。她一生精明,到头来就连死法都不含糊啊……”说完又哭喊了起来,音节拖的老长,声声凄凉。杨嫂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茉兰记得每次来这里,杨嫂都会拿些水果饼干的给自己,很是和善。这一下少了个伴,她心里自比旁人都难受得多。
  茉兰继续懵懵的,连哭喊都忘了,只盯着黑漆棺木,甚至不敢靠近一点。直到后来的跪拜守夜,茉兰都没有哭出来,她怔怔地,想着,好端端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父亲最后打开了那个红木方柜,赫然映眼的:是每次回家给老人买的补品,是每次邻里送来的甜头,大抵是些包装好的保质期长的,摆放在那。茉兰知道为什么这些东西永远只能摆个最底层,因为茉兰每回来这老人都要拿些给自己。茉兰感觉胸腔冲上来一阵气息,怪不见她吃呢!柜子里还有个小木匣,装着的竟是一叠红钞,怕是好几年的家用了。父亲抱着匣子,再次哭喊了起来。茉兰往脸上一抹,竟抹出了断线的珠子。
  直到茉兰十四岁前,都是爷爷奶奶照养着的,关于那段晦涩的记忆,很快被暖色调溶解,最后牵动回忆的,只有一方小坡似的坟,长满了野草,挨着父亲的父亲,那个茉兰从不担心称呼的早逝的人。茉兰如若经过,总是瞥一眼就快速跑了过去,有些莫名的害怕和愧疚,久难挥散。
  在爷爷奶奶家,除了亲哥哥,茉兰还有表妹堂妹表弟做伴,童年是热闹而温暖的。尤当去镇上念初中,离家远住了校,一周次往返,爷爷总会踩着一辆老式单车载着接送茉兰,有时还会包一辆摩托,到镇上了先带茉兰去馆子里吃一大碗卤肉面,再称些零食干果包好,看茉兰走进校门方才折回去。在茉兰的记忆中,爷爷人脉极广,平日很是潇洒,尚写得一手好字。茉兰记得自己最令爷爷开心的一次是初中第一次开家长会,爷爷刚进教室,班主任就给爷爷胸前别上一朵大红花,夸耀着说:“这是您孙女给你争的光啊,她可是全年级语文单科第一呢,我作为班主任都跟着受荣了,您现在是荣誉家长了,哈哈。您好福气。快快入席,茉兰正等着呢,一会还要上台发言。”爷爷那时会心的笑意,茉兰永远都无法忘记,还乐呵呵地与人交流着,走时尚别着那花,说要一路戴回去,还要给邻里看看。虽然别人家长大都是父母,但茉兰却觉得,能让老人如此开怀欣慰,以后的家长会都要让爷爷来,要继续给爷爷做“荣誉家长”。
  审核编辑:欧阳梦儿   精华:欧阳梦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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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短篇小说副主编   欧阳梦儿:
本故事,处处是宿命的思想,但因起承转合还算入情入理,不由得不信。前段铺叙平实而稍长,略显味淡,结尾处柳暗花明,让人有“原来如此”之感!尤有回味。通篇语言极有特色,耐品,有台湾当当代经典小说《千江有水千江月》的味道。故精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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