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主管虽说不是什么大官职,但由于每日与盛京将军接触,地位相当于今天的机要秘书,所以还是颇有实权的。那些想走盛京将军门路的官员,经常给先生行贿,想托先生给予引见,但先生丝毫不为所动,保持了文人的清廉本色。盛京是当时东北最大的城市,生活条件要远远好于家乡,在日子安定下来后,先生就一直想把老母接过来享福。恰赶上吉林闹匪患,先生担心母亲安危,于是冒险赶回家乡。
先生回到成家瓦房时已是黄昏时分。骤起的晚风吹过柳条边,发出低鸣。小鸟儿不叫了,青蛙也不叫了。成多禄悄悄走进大院,来拜见母亲。先生在族中威望极高,他回来的消息被族人知道,纷纷赶过来探望。先生与族人们叙着家常,神情有些不自然。等到族人散去,房中只剩下母亲瓜尔佳氏和先生两个人时,瓜尔佳氏关心地问:“孩子,你这是怎么了?我怎么感觉你好象愧对族人似的呢,你究竟有什么心事”?
先生跪倒在地,长叹一声,说:“娘,对不起!我虽然在外地做官,但没有太多俸禄。几次回来,也没能给娘和族人买礼物,实在惭愧啊”!
瓜尔佳氏闻言,欣慰地笑了,说:“孩子,俗话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你虽不是知府,但手中权力不小,你能不为利欲趋使,保持清廉本色,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啊。当官要想着为百姓谋福,为国家尽忠,不能死后留下骂名。只有这样你才能无愧于心,无愧于你九泉之下的父亲,无愧于成家的列祖列宗。”
“看到你没有给族人带礼物,我才决定跟你去盛京,如果你真的带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的回来,我是万万不会跟你去的。”
母亲的一席话,听得先生既感动又惭愧。“孩子,你知道当娘的最爱看你什么时候的样子吗”?
“什么时候?”先生急忙问。
瓜尔佳氏说:“就是你小时侯从松花江里抓鱼回来的样子啊!一身泥,手里拎着鱼篓……那时的你是多么纯真啊”。
看着母亲幸福的神态,成多禄内心充满了感动,他多么爱自己的母亲啊。他多么希望能凭着自己的努力好好地孝心母亲啊。
先生扛着渔罩来到江畔的柳树丛中。在逆水处,他把花篮子下好,而后忘情地用鱼罩抓起鱼来。瓜尔佳氏左等右等不见先生回来,便到江边去找。先生听到母亲的呼唤才回过神来,像儿时一样躲进柳丛中。他静静地看着母亲,看着母亲鬓发斑白,步履蹒跚,一脸焦急的样子,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忽然感觉到一个孩子能仔细端详自己的母亲是一件多么多么幸福的事啊……
母亲焦急地呼唤着先生的名字,越走越近。先生急忙揉揉眼睛,收起渔罩,迎上去,说:“娘,我在这儿呢!”瓜尔佳氏见到先生,疼爱地说:“竹山呐,你咋去了这么久?娘心里惦记啊”!
先生心里又是一酸,急忙收拾起渔具,用一只手搀着母亲,动情地说:“娘,我好想看看您的样子,听听您的声音啊……”
落日的余辉把母子的身影拖得好长好长,并将宽阔平静的松花江面映照成红彤彤的一片,与大地和天空连在了一起。
先生与母亲在盛京过着其乐融融的日子。可是,好景不长,第二年,伊克唐阿病故,增祺接任盛京将军一职。魁升、徐鼐霖与先生继续留在幕府。与伊克唐阿相比,增祺的人品才干均远不及前者。先生颇感不如意,每每以诗言志。光绪二十六年(1900年),庚子之乱爆发,八国联军攻陷京师,两宫出逃,生灵涂炭。7月沙皇尼古拉二世亲自点兵近18万,分六路入侵我国东北。面对来势汹汹的沙俄侵略军,身负奉天保土安民重责的盛京将军增祺听到消息后,没有安排军力抵抗,而是急忙收拾起金银细软,携带家眷,乘了几辆马车连夜跑出奉天城。增祺一跑,奉天城群龙无首,百姓争相出城逃命,更有歹人趁火打家劫舍,局势乱成了一锅粥。将军幕府中的官吏也各顾逃命。看到城中形势危急,先生急忙骑上快马,带着母亲避往蒙古库伦。由于出逃得极为匆忙,竟忘了带衣物盘缠。幸好大舅哥魁升随后赶到,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进入了九月份。在东北,九月份已是深秋,天气特别寒冷。先生就曾写过“龙江八九月,雪花大如手。”的诗句。而先生三人却只穿着单薄的衣服,先生和瓜尔佳氏的衣服甚至连下肢都遮挡不住。年老体弱的瓜尔佳氏率先病倒了,先生将外衣脱下,裹在母亲身上,并抱着母亲,好使她更暖和些。
形势越来越危急。增祺出逃以后,时任盛京副都统的满洲镶黄旗人晋昌挺身而出。他调集清军在辽南海城一带与俄军血战三昼夜,全线溃败。辽阳、沈阳相继失守。晋昌率领残部退守法库门,不久被撤职。都护寿仁山接替晋昌的职务,率军进驻义州。徐鼐霖正追随在寿仁山左右。他从过往商人口中打听到先生的危难处境,心急如焚,当下告了假,携带棉衣棉鞋和一些银钱,单人独骑从义州赶往蒙古库伦。当时,沙俄侵略军、土匪、强盗肆意横行,视人命如草芥。徐鼐霖明知单独前往蒙古十分危险,却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从义州到蒙古库伦骑马得走三四天。徐鼐霖昼夜兼程。途中,他还真遇到了一伙流匪。四五个汉子拿着长短枪,凶神恶煞一般把道路堵住。徐鼐霖知道跟他们谈判也没有用处,当下把心一横,身子往马背上一趴,狠狠地抽了马屁股几鞭子。战马唏噜噜一声长嘶,撒开四蹄拼命向前冲。流匪受惊,一下子把道路让开,战马风一般闯过去。等流匪们反映过来后,对着战马就是一阵乱枪。呼呼的风声和子弹擦身而过的嗖嗖声在徐鼐霖听来异常的清晰……
在用木棍、草和破毡子搭建起来的四处透风的小临时窝棚里,瓜尔佳氏躺在草铺上,盖着先生的外套,依然冻得瑟瑟发抖。在此种境地下,先生纵有天大的才能也是束手无措。他穿着仅能裹体的单衣,走到窝棚门口,仰天大呼:“天呐,这是什么世道啊”!
正在这时,只见一骑快马风驰电掣而来,还未等马停稳,马上之人已飞身而下,捧着一个大包裹跑到先生面前,说:“竹山,你们受苦啦——”
先生定睛一看,正是徐鼐霖。“敬宜——”先生只说了两个字,就哽咽了。徐鼐霖急忙打开包裹,抖开一件裘袍给先生披在身上。
“老……老母还在里面……”先生急忙拿起裘袍走到窝棚里给母亲盖在身上,说:“娘,敬宜来给咱们送棉衣啦”!
瓜尔佳氏勉强睁开双眼,看到徐鼐霖,顿时坐起来,喜极而泣,哭得老泪纵横。见此情形,徐鼐霖鼻子一酸,泪水流了下来。他看到先生的小腿还裸露在外面,冻得直发抖,急忙又取出一套棉衣给先生裹上。先生忽然瞥见棉衣的前襟上竟有一个圆圆的小窟窿,是弹孔!
先生顿时哽咽了,紧紧地与徐鼐霖拥抱在一起。两个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都泪流满面。
徐鼐霖将带来的衣物、银两交给先生,说:“竹山,军务紧急,我这就要赶回去,你多保重吧!”说着就要上马。
“敬宜,等等!”先生拦住他,转身去窝棚旁边牵过自己的马,把缰绳递到徐鼐霖手中,说:“路上太危险啦,我的马脚力好,你骑着它回去能安全些”!
徐鼐霖略做犹豫,也不推辞,接过缰绳,翻身上马,回身朝先生重重地一拱手,打马而去。
先生望着徐鼐霖渐渐远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天际仍不忍回头。
盛京将军增祺先是弃城出逃,11月,又擅自与俄国人签《奉天交地暂且章程》,将奉天城拱手送给俄国侵略者。增祺的昏聩举动令举国哗然。在舆论压力下,增祺被革职查办。然而,此时的大清官场早已腐败到了骨髓,就是这样一个犯下如此罪行,卖国求荣的增祺却在第二年的三月奇迹般官复原职了。
庚子之乱爆发前,徐鼐霖曾因为一点小事得罪过增祺。第二年,寿仁山都护回师奉天时被虏,本来,这与徐鼐霖没有什么关系,但增祺一口咬定是徐鼐霖过失所至,趁机将他囚禁在营务处,想要治于死地。成多禄闻讯后,与魁升一起,绞尽脑汁百般设计营救,竭力辩诬,“兄与星阶,多方营救,急难之情,逾于骨肉”(徐鼐霖《祭澹堪文》)。经过三个月的不懈努力,终于使徐鼐霖平安脱离险地。
审核编辑:落叶半床 推荐:落叶半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