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的野性,吸引着不少怀春少女,可是四哥对她们时好时坏,令人难以捉摸。表面看上去,江湖事比儿女私情更吸引四哥。四哥带她们来家里玩,像招呼哥们一样,嘻嘻哈哈,没有进一步的表现,反而是有的女孩大胆主动,在四哥家门口,她挨过去,因为看到四哥脸上的青春痘熟透了,在阳光下闪亮,就去帮他挤痘痘。街坊看到了,偷笑,四哥觉得很不好意思。后来母亲问四哥怎不见那女孩来玩了,四哥说:“要不得,太野了。”
这是一段美好的时光。在四哥的记忆里,这段时光风含情水含笑,吉祥如意。只是,一不小心就挥霍完了,还没来得及珍惜呢,四哥想。
二
四哥和阿瘦的缘份似乎是天注定的。在四哥还忙着过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日子时,阿瘦已经在四哥大姐的店里打工多年,勤奋听话,深得大姐的喜欢。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大姐突然就病了,是绝症。阿瘦毅然承担起照顾大姐的责任,一日三餐、梳头洗脚、化疗喂药、甚至临终前的换衣抹身……几年时间里任劳任怨,直到大姐离开。四哥看在眼里!他曾想,大姐怎么疼我,我便在以后的日子里怎么疼这个女子。大姐走了,阿瘦便住进了四哥的家,没有媒约,没有请客,甚至没有一纸婚书。那个时候,阿瘦低眉顺目,是一个还很害羞的女孩子。
四哥决心好好做人。从小姐姐那里借了钱,跟着邻里一个屠夫,干起了杀猪的行当。
然而,随着儿子的出世,阿瘦的缺点却是越来越明显。
以前一回到家,老母亲就忍不住笑逐颜开:“有你喜欢吃的油炸猪肠。去告诉你父亲回来了。”或者他回来晚了,大家在看电视,他到父母面前轻唤一声:“我回来了。”父亲点过头,小姐姐就拉着他往厨房走,春风细雨地叮咛他洗去外面惹来的尘土,她则忙着热饭菜。就算他在外面酒足饭饱,也愿意在她的娇嗔下喝一碗汤。一家人很少大声嚷嚷。
现在家里很少煮饭了,父母自己开小灶,四哥到处吃,他吃到哪,阿瘦带着孩子跟哪,他喝,她也喝。阿瘦说是为他挡酒,他随她去,有时来兴趣,还怂恿旁人与她干杯,她也乐意。他喝酒喝出毛病,这酸那疼,她不,越喝越精神。他看她灌酒,想:“这是个什么人!”开始她确实是担心他,后来连她自己也糊涂,也爱喝酒了。她也变得更蛮更犟,老母亲也得对她忍声。这个家给四哥一种支离破碎的感觉。
四哥好热闹爱朋友,不是能困在家里的人。如果换作另一个,他认真工作,努力赚钱,贪玩就贪玩些罢,随他去。阿瘦却因与四哥的距离与隔阂,再加上自卑,不敢有稍微的放松,恨不得把四哥圈养起来,三餐侍候。她越是这样,四哥越是透不过气来,想反抗,四哥越想反抗,阿瘦就越想抓紧一些,这关系简直纠缠成了一个死结。家困不住四哥,阿瘦就二十四小时跟着,四哥绝望地说,除了洗澡的时间是私人的。私底下,我们和阿瘦聊,想帮她解开心结,与她商量用什么样的方式来驾驭四哥更好些。阿瘦不听。劝她别管四哥那么严的人她都觉得是想帮四哥摆脱她的人。
阿瘦虽笨,但有女人的直觉。这几年流行同学聚会,四哥虽说读书不多,小学是读完了,中学也读了一半。一次四哥中学同学聚会,就联系上了那个帮他挤青春痘女孩了。虽说十多年不见,她也是徐娘半老,但阿瘦知道,四哥心里有鬼。
阿瘦也知道挤青春痘的事儿,也四处打听那女人的情况,但她捉不到人家把柄。令阿瘦苦恼的是,甜姐也是他们的同学。他们在甜姐家聚餐,同学们陆续进了甜姐家,甜姐就“嘭”的一声关了大门,到后院吃喝去了,阿瘦躲在甜姐家对门的大树后看着,只得灰溜溜回家。甜姐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青春痘问大家,四哥家的十三妹在吗?她跟着我可不敢去。甜姐只好打包票,放心,我不让她进来。
四哥是青春痘的初恋,直到今天她还是放不下他。这么些年,青春痘一路磕磕碰碰走来,离了两次婚,人生也是不尽如人意。多年不见,她按捺不住心里的委屈,借着酒意,举杯就说:
“当年太野蛮的你不要,你选一个最蛮横的,来!四哥有种,我敬你。”
四哥一时语塞,讪讪笑着,一饮而尽。四哥知道她这人,敢爱敢恨,且惦记着他。“如果当年娶的是她……”想到这些年少往事,四哥也不是滋味,他觉得曾经有些对不住她。四哥没有再往下想,没有如果。再说,青春痘也不是盏省油的灯,虽然她更聪明,也更时尚漂亮,但你看这些年她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像个什么样,简直比我四哥还差。依然还是那个火性子,上来就不给我四哥面子。
“幸好当年我们没有结婚,要不,都离好几次了。”四哥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发泄,还是报复,还是习惯了糟蹋青春痘,一杯烈酒下肚,一下子就找到了当年的感觉。那个时候,他们一见面就吵架顶嘴,他越是对她说难听的话,她越是喜欢他。她总是有事没事到他跟前找茬,他也不给她面子,可她就是喜欢受他的罪。
“你该是后悔。如果当年要了我,如今离了又复,复了又离,也有滋味。哪像你现在,想离也离不了。”
这话挠到了四哥的痒。四哥就是喜欢听这样的话,出自青春痘的口,火辣辣的,像喝了烈酒一般烧心,痛快。阿瘦永远不会这样说话,无论跟阿瘦说什么,说着说着就会憋一肚子火。接下来要么你得把这把火硬生生的压制下去,选择沉默;要么就来干一场架。
阿瘦在四哥的眼底心头,一天一天的变得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了。他们之间的冲突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激烈。打闹得多了,街坊邻里觉得阿瘦有点不正常,人们劝四哥带她去城你看看,抓些药吃,但没用,又不是真的精神病。四哥对我们说:“她阿瘦说这个是碟,你不能说是碗,说碗就吵架。跟她讲道理,她说,能装菜的就是碟。”我们笑,四哥说:“笑什么,你们家的碗不能装菜吗?”
朋友们只得安慰他:“娶了阿瘦,你才开始认认真真安安心心的赚口吃饭钱,这世上,也只有阿瘦能降得住你这个性子了,你还不知足?”
“她降住我?算了,我是服了,一万个服字在我面前飘过呀。我能不服吗?这个女人,你们看,瘦骨嶙峋,一脸的克夫相。”
笑声又如一滴水滴到热油锅里一般在酒桌上爆开。每一回四哥说阿瘦克夫,大家都忍俊不禁,这世上有这样的人这样说自己的老婆,也算一朵奇葩了。
其实,也不能尽听信了四哥的话。
我们小镇一直有夏至吃狗肉配荔枝的传统,不仅夏至的狗肉最补,还可以畅开肚皮吃荔枝,吃多少也不上火。风俗禁忌,一般人都不在家吃狗肉,不用家里的锅,也不用家里的碗筷。每年这一天,远远近近的山沟、农家乐、风景区,都聚满了被狗肉吸引的食客。
夏至将至,四哥对我们说,阿瘦娘家有一条好几年的壮狗,不老不嫩。四哥就是四哥,阿瘦听四哥这么一说,就把狗肉的事揽下来了。
夏至那天,我们来到约定的山沟。看到阿瘦一个人,正在树阴下不停的翻炒半锅狗肉。她及着拖鞋,T恤加牛仔半截裤,裤管还往大腿根挽,上衣已被汗湿,烟薰火烤,一张油津津的脸。大锅靠几块捡来的石头支着。她的脚边堆着一堆枯枝柴火,大锅旁还有一个烧水壶,也是石块支着正在烧开水。不远的另一棵树阴下,比较平整的地方,摆着桌椅,桌上有茶。一旁的山泉水潺潺滑过怪石嶙峋的溪谷,她儿子赤溜溜在溪里玩水,翻着石头找鱼儿。
原来阿瘦一早带着儿子去娘家,杀了狗,用么托车拉来这山沟,又问附近的村人借来了桌子板凳,一直忙到现在。难怪我们问四哥要不要帮手,他说不用。四哥杀猪送猪肉给客户,他也根本不理会狗肉的事情。
阿瘦看我们来了,笑容满面,说:“很快就可以吃了。你们先喝茶。”有人要过去帮忙烧火,她说不用,别让碳火弄脏了衣裳。没人再跟她客气,反正我们早习惯了她总是忙个不停。朋友有男有女,女的都衣着光鲜,阿瘦珍惜别人的衣服,她觉得她自己的却是可以弄脏的,反正只是卖猪肉,不必漂亮。我们把荔枝饮料等摆上桌,阿瘦抽空儿也过来吃荔枝,跟我们说笑,一会又小跑过去看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