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猜是‘3’字，他们都说刚才出了很多次‘8’了。”阿瘦转过头对那个中年人说，她觉得这个人斯文可信赖。
　　“猜准了就赌一把，一百赔两百呢。”那中年人说。
　　“算了，只是猜，万一不中呢。”阿瘦还是舍不得钱。
　　“万一中呢？一百就变成三百了，这钱哪赚？一下子就得三百块了。”这话本身就有问题，就算真赢了钱，也有一百是阿瘦自己的，怎么能说一下子就赢三百了呢，但阿瘦的心思在赢钱上，两百三百都是赢。
　　阿瘦心里痒痒，掏两百块攒在手里。她卷成一卷，捏得紧紧的，舍不得放下。她心里没底，万一输了呢，必竟是赌博，没有稳打稳的事。玩色盅的男子扫了阿瘦一眼，看向其它人，嚷道：
　　“还有没有人想买的？快点了，手快有手慢冇哈。”
　　连中年男人也替阿瘦急了，说：“你快点，要开了。”阿瘦还是犹豫。中年男人说了声“下吧，怕什么。”帮她抽出手里的两百块，丢到‘3’字的红圆圈里。
　　阿瘦紧盯着反扣的色盅，问中年男子：“能不能赢呢？”
　　中年男人没有答应她，阿瘦也不理会，心思全在色盅上了。摇色盅的男人已经把手放在色盅上，按住。他抬头，眼光扫了一圈人群，说：“开了。”
　　色盅掀开。阿瘦目瞪口呆，色盅里的纸片是“8”字。阿瘦输了两百块。
　　这可要命了。
　　阿瘦曾和别人夸口，你们常说有小偷骗子，我就没遇见过，骗子也是看人骗的。阿瘦的意思很明显，人蠢才上的当，现如今她也丢了钱，这还了得。
　　阿瘦嚷着，我都说不赌的，是你把我的钱丢下去的，并转回头。旁边是一群老伯村妇农民，黑脸憨模样，她四处张望，哪还见那中年男人的影子。阿瘦急了，跟那摇色盅的男人要自己的两百块。人家说，愿赌服输，我又没有逼着你要你赌。又说，输了你说要回去，赢了呢？谁给我？阿瘦理亏，只能说，不是我想赌，是一个人把我的钱丢下去的。人家又说，那你把那人找出来，口说无凭。阿瘦急了，就想扑过去抢钱。蹲着的几个男女站起，挡在她和摇色盅的男人中间，劝她冷静，说你也不占理，也不见得抢得过人家。阿瘦挤不过去，摇色盅的男人也站了起来，比她高半个头，不像善类。阿瘦急得开始骂那不见了人影的斯文男子，好好的两百块说没就没了，又觉得骂也不是办法，一边骂一边往家里跑。
　　四哥被阿瘦叫嚷着推醒，迷迷糊糊，好一会才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说：“谁叫你蠢。”四哥还想赖个床，再说也不打算按照阿瘦的意思行事，这不合规矩。俗话说“蛇有蛇路，蛙有蛙路。”着了人家的道，只能怪自己不小心。
　　但那瘦不这么想，她一口咬定不是她想赌，是人家把她的钱丢过去的。她现在想起来他们是一伙的了。她说，我是被骗的，不是，是被抢，那个男人从我手里抢那两百块丢下去。她越说越激动。
　　四哥心想，我今天出门也没撞到蛇，甚至远远见着一只蚂蚁也让路，怎么这十三妹还是惹事。
　　“你给我起来，你还是个男人吗？人家合伙骗你老婆的钱你都不敢哼一声。”
　　“别人都骑在你头上拉屎了，你还睡。”
　　“你就睡死在床上，你这个缩头乌龟。”
　　“我去，我拿刀去，我不能白白让人家欺负了。”
　　阿瘦骂不起来四哥，嚷着要拿杀猪刀去讨公道。
　　一团无名火在四哥心中燃了起来，也是被骂恼了，他突地爬起，及鞋赶上阿瘦，抢过她手里的大骨刀，丢回藤篮，又挑起一把刀身窄刀尖锐的剔骨刀，叫她带路。
　　街的转角处，人们的热情不因阿瘦刚才的吵闹受影响，人群依旧，又或者，一些人去了，又有一些新的人加入，骗子又开新局。阿瘦指给四哥看：“就在那。”
　　四哥反手藏刀于背，走入人群，悄悄挤到摇色盅的男人身后，也不声张，看了看赌局，又扫几眼人群。静观片刻后，四哥突然抽刀，一手扯人衣领，一手横刀架那人脖子上。人群受了惊，后退，几个蹲着的人也站起退入人群。内围空间宽敞了好些，圈着四哥和摇色盅的男人、和他们前面的白胶纸红字赌局。大家一般的糊涂，也并不散开，都急切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聚着神，瞪着眼。
　　那男人被扯得拉长脖子，变了脸色，慢慢站起。
　　四哥道：“大家莫慌，我只找他商量个事。借过，借过。”人群让开一条道，四哥押着摇色盅的男人，在人们惊诧的注视下往家走。阿瘦早止住了骂，她跟着四哥的屁股，怒气未消，步履亢奋。
　　进了屋，关了门，四哥道明原委，又说：“你走你的道，我做我的人，我也不想为难你。可你知道你骗的是谁吗？这个镇有名的十三妹。还好今天我在家，要不拿这把刀的是她不是我，也不知谁更倒霉了。”
　　四哥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猪肉刀，并递了根烟给摇色盅的男人。男人点烟时，烟有点抖，四哥谦意微笑，那男人也跟着一笑。几分钟后，退了钱，走了人，阿瘦还愣愣地看着四哥，她还想不明白四哥是怎么要回的钱，正在糊涂中。
　　阿瘦安静了，世界就太平了，该干吗干吗。四哥捉起车钥匙，准备出门溜荡，阿瘦反应过来，赶紧屁颠屁颠跟上去。
　　四哥每日无酒不欢，早餐在猪肉摊小斟，过午又开酒局。他人缘好，别人杀一头猪他杀两头，每天定额送饭店、送学校食堂，还有乡村人做酒席预订，剩下一些零碎的，阿瘦半天就卖完了。别人问，四哥你的猪肉那么好卖，也不多杀两条，守到天黑，赚得更多。四哥说，也见你忙个不停，也不见你发财？
　　四哥常常开着车在乡村无目的游荡，后备箱常年有酒和一次性碗筷，哪热闹停哪，提着酒拿着碗掺入，一天不够尽兴，明天提着骨头或杂碎再来。乡人无有不认识四哥的，并喜欢他。我们常说的一句话是：“四哥的日子是过得最滋润最逍遥快活的了。”四哥便报以一声仰天长笑，似发泄、似诉说。阿瘦一旁看着，跟着傻呵呵的笑。
　　
　　四
　　四哥记得那是一个寻常日子。好久没在家吃过饭了，突然想炒两个小菜，陪老父母。他问父亲：“炒猪生肠，牙行吗？”父亲说好。他问母亲：“煮鲫鱼汤哦？你只喝汤，没刺。”母亲也说好。他叫儿子：“阿弟，拿碟子来装鱼。”儿子应声而来。砧上的鱼还在活蹦乱跳。
　　本来一切都安好。
　　也许是感情脆弱承受不了这样温馨的场面；也许是恼怒四哥对父母孩子的好；也许只是她又神经搭错了精力，四肢支配了脑子。四哥不明白为什么就惹了阿瘦了，起初她只是唠叨着节约呀、辛苦呀，她一直是个惜财如命的人，四哥不理她。后来又说太累了要去睡觉，不吃饭了。四哥应了句：“要睡去睡，别碍手碍脚。”气氛就变了。
　　阿瘦不去睡了，她把声调抬高，开始数落着，接着又指桑骂槐，兜兜转转的扯到老人身上。阿瘦的心里永远有个心结，那就是四哥的母亲喜欢青春痘不喜欢她。她从旁人嘴里知道，当年四哥的母亲对青春痘非常热情，每次来家都做一大桌子好吃的。阿瘦想，四哥喜欢青春痘，四哥的母亲难辞其咎。如今四哥又“勾塔”上青春痘了，两人藕断丝连。阿瘦越想越难受，怒火辟哩叭啦在心中燃烧。
　　四哥和青春痘聚会的晚上，阿瘦坐立不安，九点多不见四哥回来，又跑去甜姐家后院墙打探情况，却见黑灯瞎火的听不到半点儿声响。问旁人才知他们酒足饭饱，又跑去KTV唱歌。小镇的KTV也就那么几家，但是不扎堆，镇东镇西各一家，镇外大桥头有两家。阿瘦先到镇东那家，没有四哥；又跑镇西，也没有；最后在桥头的月亮岛门口看到甜姐的面包车。一说找四哥，服务生便把她带到二楼，正要开门，她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别人不明白她的意思，下楼去了。她一个人在包箱门口徘徊，偶尔有送酒水的服务生经过，开了包箱门，她就探头探脑的往里瞅，包箱里灯火昏暗，彩灯乱晃，哪看得真切？也不知里边的人瞧见她了没有，也没人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