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知道他们并不疼爱阿瘦，家里兄弟姐妹多，她长中间，比她大的比她小的都可以欺负她，多出来的一口饭菜把她养着，没上过学，连个名字也没有，小时瘦弱，“阿瘦阿瘦”的就叫开了，长到与人平肩高就出来打工，跟了大姐，然后就跟着四哥了。想到大姐四哥就好恨，恨命运。
　　四哥不能不回家，老人和小孩都在家盼着，生活还要继续。可一进门看到阿瘦，四哥的心又堵上了，不舒服，便想马上逃离。她感觉到了他的心，知道他又想跑了，不知怎么的，她拿到了车匙，藏起来了。他跟她要，让她交出来，她不肯，他再逼近，她又爆发了，拿了根木棍，跑出门口，一棍劈向挡风玻璃。玻璃“哗——”的一声就碎了。
　　四哥看着掩身在大门后的父母和儿子，身心疲惫，不想闹了。他向街口走去，她在身后骂：“你走，你这短命鬼，最好在街口让人砍死，给车撞死，不用回来了。”四哥突然有了泪意，眼睛微红。他想起很久以前，有次他与人冲突挂了点彩，她站门口对邻屋的女人说：“哎呀——，我家四哥流血了，心痛哦，我脚都软了，现在心还慌慌的。”
　　
　　“四哥，你回不回家我们管不着，这是你的家事，可阿瘦天天打电话来，对我们的生活造成很大的影响，好像我们是帮凶一样，这帽子扣得人心里不是滋味。”我们劝来劝去，劝出了这样的话，那语气真真假假，似乎大家真担心阿瘦责怪，嫌四哥了。
　　“你们这群欺善怕恶的狗朋友。来！干！”四哥站起来，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也跟着站起来，饮尽杯中酒，“耶——”的一声欢叫起来。四哥终于肯回家了。
　　这次轰轰烈烈的闹过后，四哥安静了很长时候。我们再见阿瘦，发现她胖了，且做了头发。原本爽朗的男仔头，却一缕缕黏合，给人一种几个月没洗的邋遢油腻觉。如今烫了微卷，染了褐色。无论怎么样，不见油腻，看上去精神了好些。我们怂恿她：“对，别舍不得钱，打扮漂亮了四哥才听话。”她羞赧低首而笑，竟带着一丝娇憨。看来爱情确实是女人最好的美容品。我们逗四哥：“如果你愿意，阿瘦也可以丰满起来，貌美如花。”
　　
　　五
　　有一朋友，女性，我们唤她小雨，年方36，离异，容貌娇美，为人又好客热情。很多时候，如果我们的聚会不是在外面，便是在她家里。小雨单身，我们不用担心打扰到家属，也不担心麻烦了她，她是那么喜欢朋友，并喜欢朋友来她家里玩，聊天，喝酒，诉诉往事。大家便把她的家作为聚会大本营。
　　另一朋友，男性，人称马哥，年龄41，家有娇妻并小正太一枚，家庭和睦事业有成，做边贸生意，在城里有房屋几幢铺面多间，平日里生意只需老婆坐阵看着工人便可，不必出差的日子，他常无所事事开着车子今天这里钓钓鱼，明天那儿打打牌。马哥为人豪爽，是我们这群朋友中的财务支持者。
　　四哥和马哥的关系最铁。他们是从小一起打架过来的伙伴，只有人间兄弟之情，无世俗贵贱之别。马哥每回去越南、马来等地出差，回来除了家人的礼物，必少不了四哥的。而四哥出城，不是住在马哥家，便是住在马哥帮他开的宾馆里，然后马哥便召唤我们，四哥来了，聚一聚。鲁迅说，中国人好吃，见面第一句就是：“吃了吗？”我们的聚会就是吃喝，马哥买得起这样的账单。当然，偶然不必那么多钱的小账目，也有别人抢着去买，要不，就是去小雨家。周末小雨喜欢做一大桌子好吃的，等着大家上门。
　　小城的地理位置，傍山临海又埃国境线。春天里有鲜得掉舌头的山笋和越南过来的热带水果，吃了龙眼又是荔枝；夏季找个清凉河湾撒网捕鱼虾，白云浮游，凉风如水，碧潭赛玉，竹排一叶荡漾在天地间，那个洒脱可比神仙，只是神仙不吃饭，我们捉鱼摸虾只为下酒；秋高气爽除了烧野蜂巢取蛹，又是花蟹虾膏肥美的时节，近中秋还可以在风平浪静的夜晚出海钓尤鱼。被灯光引诱，成群结队的尤鱼围在船边游来游去，游去游来，激动得人换不过气来。钓尤鱼不用饵，一小把寸来长钢丝拧合在胶套里，胶套有浮力，钢丝一头弯成一把袖珍的伞，渔丝牵着伞柄，倒挂小伞于水中，不时提扯，弯钩勾住了过往的尤鱼，一提上船，欢喜呼叫，间或被喷一身墨。当然，前提是你不晕船，晕船的人只能一条死鱼似的，吐完肚子里的晚餐及酸水，躺船板上生不如死。越明年，又到尤鱼季节，忘了这茬，经不住海的诱惑又跟着出去躺船板上凉死鱼。新鲜钓上来的尤鱼，不洗水不摘墨开水里灼过就入口，一口咬开满嘴墨汁，牙齿都是黑的，那个鲜呀；一到入冬，春夏泡的桑葚酒、稔子酒、野葡萄酒也出窖了，正好可以配上牛骨头鲜羊肉喝个痛快。
　　一年里头，朋友间总有数不尽的理由拿来相聚，四哥用小雨订婚这样的借口都骗来了好多顿大餐。大家半信半疑往小雨家赶，到了，发现小雨依然是孤身一人在厨房里忙碌。当然，没有人会因为被骗来吃喝而恼怒的。
　　然而世事总有一些磕磕碰碰，让人防不胜防。最亲的人，最好的友，有时候得罪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样一个大家庭似的朋友圈，一不小心出了点意外。
　　突然有一天，小雨在群里发了条信息，说马哥后院起火了。小雨说，往后，大家去马哥家不必叫她。
　　这倒是奇了怪了的事情。马哥家我们是常去的，也和马哥老婆吃过饭喝过酒，她不像是难说话的人，怎么就起火了。小雨和马哥有问题？不像。小雨早就有男朋友，只不过是一次婚姻的失败令她没有勇气再步入婚姻的殿堂。小雨的男友很疼他，就算不结婚，他也愿意这样一直陪着她。
　　马哥那边是一直沉默，出了什么事大家不得而知。四哥也不知内情，四哥也最苦恼。人到中年，个个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忙得陀螺转，聚会这种事情，基本都是四哥马哥和小雨组织。如今这两个重要人物有了间隙，剩下四哥一个人挑担子，无法出力。可就算是最好的朋友，四哥问马哥有没有那回事时，马哥也不承认。马哥说，你听人瞎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四哥说，谁知道，我是捉了蛇来咬你你也不承认的了。马哥一听说捉蛇咬他，也忍不住笑了。他们两个又想起往日好友相聚时的欢乐，不觉相对苦笑。
　　两个男人合一起喝闷酒，不是滋味，话也是有一句没一句的，实在无聊呷一口酒，不像喝酒，倒像在耗时间。眼光从东边屋顶扫到西边墙角，盼望着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入眼，好借个轻松话题打破这沉闷的氛围。能有什么新鲜事，只瞧到两个女人在厨房里抹灶台。四哥说，俩女人多粘乎。马哥说，管她们，这女人，不来烦你就好。
　　马哥夫妇对四哥好，阿瘦掂记在心，阿瘦就觉得马哥老婆人特好，每次一见着了，阿瘦只愿服侍周到，以表衷心。两个人站厨房里说话，四哥进去洗手，她们马上禁声。四哥说，嫂子，灶台抹得都能照镜子了。马哥老婆笑笑说，你老婆抹的。四哥前脚一抬出厨房门，她们就又嘀咕起来。
　　晚上回到家，儿子和老人睡了，四哥拉着阿瘦面对面盘腿坐床上，问：
　　“你和马哥老婆说什么？”
　　“没说什么。”
　　“你害死人了。”
　　“我没害人，我是为嫂子着想。”
　　“那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告诉嫂子马哥有小雨家的钥匙。”
　　四哥真恨不得一巴掌搧过去，打稀巴烂这充酱糊的脑袋。你要掏心窝给人家也不能这样掏吧，原本无所事，这一嚼舌头就弄成了一锅糊粥。这钥匙的事，怎么能随便说呢，再说也不是那么回事儿。
　　那次四哥在山村帮小雨挖了一棵金银花，在小雨家吃饭。
　　四哥一家来得最早，他歪在小雨家的沙发上，一个一个的打电话叫人。阿瘦进厨房帮忙，来一个人她就跑过去开一次门，也有个把不熟悉的，四哥还亲自下楼接应。陆陆续续的，已有七八个人到来，也有提水果的，也有提烧酒的，也有提小吃的，茶几上满满的吃食，一屋子的人，亲切又温馨。几杯自酿葡萄酒下肚，四哥又忍不住拿别人开涮了。他开始安排谁家的丫头和谁家的小子先订个婚，好再巩固些这铁一般的关系，这当然，家有小子的乐着，家有千金的便开始提这样那样的彩礼问题，说是预付订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