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弄明白了这件莫明其妙的事的莫明其妙的起因，黑着的脸一阵白一阵紫，他对青春痘说了声“对不起”，转身紧蹦着脸对阿瘦，只想拉起她马上走人。太丢人了！
　　四哥拉不动，阿瘦攥紧沙发扶手，要青春痘给她一个保证，不许再见四哥。四哥在她耳边低吼：“你信不信我开车走，永不回家。”再拉扯，阿瘦被拖上车。
　　四哥头也不回，按着喇叭惊退看热闹的人，一脚油门飞似的驾车子转弯冲出公路。
　　一路上四哥一言不发。四哥没有想到，阿瘦也这么能耐。原来她早就知道送蛇的事情，她竟然也能按捺性子等待这么久。原来她也有玩弄心机的时候，他四哥还没来过青春痘的家，阿瘦给打探到了，大字不认识一个的竟给她摸着路找着门。这个女人成精了，惹是生非的魔头。
　　阿瘦收摊回到家，不见四哥和车子，她就以为四哥偷偷去找青春痘。阿瘦是恨死青春痘的，打她骂她也不能够解恨，她想一招制胜弄死青春痘，断了四哥的念想。有些妇人教她，要等捉奸在床才好动手，那个时候，剥光了衣服押她游街都在理，保证他们以后不敢，你没什么理由的骂人打人，人家可以还手。阿瘦嘴里虽说，我还怕那块烂X，但也听了人的劝，静待时机。“烂X”是阿瘦的口头禅，平时可作人称代词“你”，比如与人打招呼“烂X，食饭没？”在她是一种很亲切的问候。阿瘦是不是用“烂X”来骂人，得看后面跟着的语句而定。事与愿违，阿瘦还是忍不住提前出手了，她还是用打骂撕扯的招数，她也只有这招用起来得心应手。四哥没有看到杀猪刀，问：“你的刀呢？”阿瘦一愣说：“不见你的车子，我偷偷藏草丛了。”果然还是带刀了。
　　阿瘦又一次小题大做了。四哥送蛇给青春痘的母亲，只是一时触景生情的行为。路过，见老人孤零零的在门口摘菜，想到曾经也吃过老人亲手做的饭菜，甚至老人还为他擦过药酒，想到这些年青春痘给老人惹的那么些伤心事，四哥深藏心底的柔情一瞬间悸动，四哥就停车了。当然，四哥没考虑阿瘦的感受。“为什么不送自己的丈母娘？感情人家才是你的丈母娘，”阿瘦这么想，阿瘦能不气吗？如果四哥和青春痘有了实质关系，发生了点儿事，四哥也好受些，可是影儿都没有的事，阿瘦这么一闹，以后是没脸见青春痘了。丢人丢到了青春痘面前，四哥真想一脚油门踩下去撞死这个疯婆子。
　　这个念头又一次在四哥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又一次令四哥兴奋不已。
　　四哥曾经和阿瘦并排站在一块光滑的崖边岩石上，崖下是萝藤交错怪石嶙峋的涧谷。四哥想趁着别人不住意，一掌送阿瘦下去，一了百了。四哥引诱阿瘦探头去看涧谷的风光，柔情地对阿瘦说：“再走出来一点，我在旁边摔不了你。”阿瘦也不知道四哥的心事的，阿瘦对四哥偶尔的温柔总是如获至宝，便对四哥惟命是从，她哪里知道四哥这温柔的背后藏着的阴谋。阿瘦几乎是流露着女儿娇态向四哥嗔道：“我有点怕。”四哥扭过脸去，不看她的眼睛，他看向远处，他们的儿子，和朋友们在崖下的草甸吃着烧烤，快活地一边奔跑着，不知怎的，他便断了这个念想。
　　四哥如今又起了这样的念头，甩也甩不掉。四哥想，以其过这样监狱一般的生活，还不如赌一次，做得天衣无缝，也许就有我四哥重见天日的时候了。
　　天时已近傍晚，原本阴沉沉的天，竟飘起了蒙蒙烟雨。这天气，这心境，都似在为促成一件大事而起。挡风玻璃上有了雾气，四哥用毛巾擦了几次，总是一会儿就又蒙了视线。四哥没有开空调，他想，下雨也是好的，有雾也是好的，挡着视线也是好的。阿瘦觉得闷，阿瘦摇落了副驾驶一边的玻璃窗。
　　一个荷锄的农人，戴着笠，披着透明的胶衣，正赤脚走在公路边。田野、农舍、果园、篱笆根前的鸡鸭，屋檐下的狗，都静默在飘渺的雨雾里，似在追忆往事。如果世界上的一切，有生命的，无生命的，都有往事的话，它们是会想起来的，在这样的飘着似雨似雾般烟雨的秋天的上灯时分。
　　四哥对这条城里通往小镇的乡村公路熟悉得很，他清楚多少米的前方是上坡，然后下坡，到几公里有急转弯，又在哪个转弯处有一棵大树。他还记得，在那个有大树的转弯处，到如今还洒着一些铺路留下的碎石子，很容易引起车速过快的车辆打滑。特别是么托车，开得快些就转不了弯了，车子一歪便斜着铲向路沟。四哥开的是五菱宏光，小面包车，轮子小，车身轻车壳薄，如果也向路沟铲去，如果恰好冲过路沟撞上那棵大树，如果恰好是副驾驶室撞向大树……莫名的亢奋和狂喜，让四哥握方向盘的手也微微发抖。
　　四哥紧握方向盘，把车子开得很慢。想到车子撞向大树的瞬间，他甚至打了一个激灵。四哥的脑海里出现一幅幅阿瘦悲惨的样子：惊恐的眼神，满头满脸的血，脑酱溅在挡风玻璃上，像一朵粘糊糊的花……。“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反。”从青春痘家出来时的辛酸感耻辱感消失殆尽，一份千古豪情在四哥胸口激荡。他整个人被这股豪情牵引着、迷惑着，化身古战士，忘却了生命，忘却了情义，带着野兽嗜血的狂喜。
　　天色已暗，车灯照射的路前方，熟悉的一切都隐去了，乳白的烟雾笼罩一切，仙境一般神秘莫测。车子缓缓前行，前面是未知的世界，这个世界曲径通幽，藏着令人心惊肉跳的奥秘，一枝突然伸出、低压到路面的竹枝也令人心悸，似别有深意，带着指示。四哥脑海里，武侠故事中的主角依次登场：段王爷、乔峰、郭大侠、欧阳峰、楚留香、小李飞刀等等，这些快意恩仇的人物，四哥曾经的偶像，在这烟雨夜，在四哥将要干大事的夜晚，都来了，躲在前方的白色烟雨里。
　　四哥开始把车子加速，转弯时，副驾驶上的阿瘦似要被甩出窗外。阿瘦受了惊。
　　阿瘦上了四哥的车气就消了，乖乖地坐在四哥旁边，心也安稳了。四哥并没有去找青春痘，四哥还给她面子，没在青春痘前面打她，四哥来领她回家，他并不是无情的人。当然阿瘦也不想野蛮，她找到青春痘家门口，没看见四哥的车子，她原本就想转身走人了，谁知青春痘从屋里走了出来，看到她那搔首弄姿的烂X模样，阿瘦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了，不由自主就走过去撕骂起来。
　　阿瘦看着四哥。四哥的侧脸刚毅、冷峻、英气逼人。她想，这是她的男人，谁也抢不走。他脑海里的腥风雪雨、惊心动魄，反映到他脸上成了一种迷人的男性气概，她深深地陶醉了。
　　也是上苍弄人，近在咫尺，生死攸关，却是他活在他的世界里，她活在她的世界里，明明紧紧相连，却又毫不相干。阿瘦只是四哥这棵大树根旁的一棵小草，火烧到了，火熄了依旧发芽，水淹没了，水退了又是晴天。大树是否伤了筋骨，小草不会明白。只是，这个夜晚有点神秘，这雾太浓了，紧紧地把车子包裹起来，似别有用心。阿瘦感觉有点怪。
　　四哥也有点太过沉默了，这个雨夜不正常，这些浓雾不正常，阿瘦有点担心，拉了拉他的衣袖说：“不见路，开慢点呀。”他紧蹦着脸，一言不发。前面就是那个大转弯了，就在前面。
　　载着一肚子的憋屈和怒气，四哥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瞎着眼向烟雾冲过去。
　　
　　七
　　四哥依旧坐在市场的一角，和几个同行，嚼着猪杂碎喝着自酿烧酒，脸被酒精烧红了。
　　阿瘦在卖猪肉，头发烫过了也染过了，并没有穿裙子，干干瘦瘦的身子包在T恤下，扁平扁平的，一条牛仔裤，两根麻杆似的长腿，吆喝卖肉时，脖子上的青筋突兀盘结。
　　四哥并没有撞死阿瘦，真想弄死她，她早就不在人世了。
　　四哥只是喜欢想象弄死阿瘦的情节，甚至模拟这样的场景，那些细节与过程，在四哥的脑海里活灵活现，令四哥兴奋不己，仿佛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报了仇雪了恨了却一件江湖事，活出了个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