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肉上桌，四哥赶到，嗅到了狗肉香似的。
　　“四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让阿瘦一个人弄，你没空可以叫我们来帮忙。”有人责怪他。
　　“她这人你不让她干她觉得你瞧不起她。来来来，不说这个，大家先干一杯。这么重要的日子，开心开心。”四哥举杯爽朗应道。对于四哥，有酒有肉有朋友的日子都是重要日子，一年里有数不完的值得祝贺的节日。
　　阿瘦端了碗狗汁泡河粉，和儿子一起坐水边的石头上吃，听到他们的话倒不好意思起来，赶忙说：“没事的，我忙得来。”
　　阳光明晃晃的从树叶间洒下来，斑斑点点跳跃；又从溪水里反照着，星星闪闪耀眼。空气被溪水和山林滋润得原始清新，嗅到了人味儿似的直往五脏六腑灌，令人通体舒泰。一旁的山涧在清泠泠作响，助人雅兴。我们优哉游哉，慢慢喝酒，碎碎闲谈。有的人还跳到水里泡山泉。水里有小指大的螺蛳，阿瘦闲不住，挽着裤脚淌水里捡螺蛳。有人也跟着阿瘦捡，不懂门路，只稀稀拉拉找到一些小个子的。那人探头去看阿瘦的袋子，啧啧称赞。
　　“我常常和四哥带我儿子到河里洗澡，一边捡螺蛳。”阿瘦说，她看别人只捡了这丁点儿，又道：“我经常吃，一会你把这些也拿去。”她扬了扬手里的小半袋螺蛳。
　　岸上的人听到了，吃起醋来，喊：“阿瘦，我们也要，你不能偏心。”
　　“没有那么多，下次我捡到了再给你。”阿瘦对于别人的话从来不思索真假，也不会打哑语，有一说一，如她的做人。
　　四哥扭转身，斜了那人一眼，故作严肃：“那婆娘本来就傻，你再坑蒙她，将来卖猪肉不懂收钱了。你赔我呀？”
　　“她忘了你也忘不了收猪肉钱。”
　　“哈哈哈哈……”四哥带头大笑起来，似乎阿瘦有天真会忘了他，这美好憧憬让他开怀。有时候，四哥的心事藏得很深，他这人真真假假，他真的时候，你作不得真，他假的时候，你也作不得假，姑且跟着他嘻笑怒骂便是，反正他总能令人开心。
　　“四哥你别得意，阿瘦不会忘记收钱，也不会忘记跟着你屁股。”
　　“乌鸦嘴！”四哥指着那人道：“罚三杯！”
　　酒过三巡，清风拂来，借着酒意，细心的女同志便在四哥面前说阿瘦的好，说要带阿瘦去做头发，教她穿裙子，打扮打扮。必竟过意不去，享受了太多阿瘦的侍候。阿瘦像个打杂的。去烧烤的时候她是烤东西的；去爬山的时候她是背水果的；去钓鱼的时候她是挖蚯蚓的；酒足饭饱后，她还是那个洗碗的。
　　阿瘦不懂得装模作样讨好人，她是真心的愿意服侍四哥，一并因为四哥喜欢而服侍他的朋友，并在服侍的过程中满怀幸福与快乐。有时在酒足饭饱后我们起哄四哥，四哥便在一句玩笑话里称赞她，这赞美令阿瘦瞬间幸福起来，笑靥如花。她分不清这是玩笑，如孩童得到一快大人用来逗她的糖果一般欢喜地接住四哥的赞美。然后，四哥转过脸，悄声对我们说：“你们看，这个傻婆。”
　　我们还说：“四哥，像阿瘦这么好的老婆，多讨几个都不亏。”阿瘦马上接话：“那不成，老婆就一个，哪能多讨。”一脸的紧张与认真。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包括四哥。
　　
　　三
　　在四哥顺着阿瘦的意愿度日的时光里，他们的日子也算安稳。然而，四哥却要在不长的时间里，像要浮出水面透气的鱼一样，与阿瘦大吵，并离家出走，关了手机，失了音讯。这个时候，阿瘦便发了疯似的满世界找人，把所有的朋友的电话都打遍，开着么托车一个村子一个村子的找，找不着，又坐上车到城里四哥的朋友家，她不信朋友电话里的话，她要眼见为实。
　　四哥是阿瘦的底线，谁触了她的底线她跟谁急。当年，四哥的母亲曾经反对过四哥和阿瘦好，嫌她太瘦又没文化，后来有了身孕才作罢。直到今天，阿瘦都没有过好脸色给四哥的母亲，四哥对阿瘦的反感，就是从她对他母亲的态度开始的。他看到阿瘦洗衣服的时候，特地把母亲的衣服从洗衣机里捡出来再开机，看到阿瘦拿碗筷吃饭的时候像有意忘记一样没有拿母亲的一份，四哥就急的，父母是他的心头肉，他拍案而起，两人大打出手。没有用！最后是母亲向四哥求饶，说我不在乎这些，你因这个再打架我就离开这个家。这对于四哥来说是一种隐痛和污辱，我们说阿瘦好，他便岔开话题。
　　也许，没有谁真正了解谁的生活，别人看到的只是皮毛，皮毛下的伤痛，各人自知。阿瘦和四哥，谁更幸福谁更苦？她的痛苦兴风作浪，一路奔流咆哮，发泄得畅快淋漓。然而他呢？看上去风平浪静，波澜不惊，只是恩怨一点一滴积累，爆发时天地也为之变色。我们的眼光表面而平庸，只看到河流的怒号，看不到大海深处的秘密。又或者，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最佳的生活方式，多少不声不响过日子的夫妻不声不响的就离了，而他们拥有打闹的活力就有过下去的勇气。有人说，四哥是阿瘦的神，阿瘦是四哥的鬼，两人相成相克，闹得再凶打得再狠，最终谁也离不开谁。
　　无论怎么样，四哥和阿瘦的日子继续着，如小镇上其它人的生活，鸡毛蒜皮。
　　
　　那天也是个圩日，四哥吃了早餐便回来睡觉了。过午两点多，阿瘦的猪肉已卖光，无所事事，站门口瞎看，见街尾转角处围一群人，也不知卖的什么，便过去探个究竟。阿瘦挤进人群。只见一个男人坐小凳子上，面前铺着一张白底塑胶纸，上印两个一样大小的红色圆圈，左边圆圈里是“3”字，右边圆圈里是“8”字。这男人上下左右摇晃着手里的色盅，眼光在人群里瞄来瞄去，突然间把色盅反扣在面前的白胶纸上，嚷着：“赚钱的机会又来了哈。押一十得二十，押一百得两百。”最前面蹲着的两男一女，有两个丢了五十到“3”的圆圈里，一个放一百在“8”的这边，眼睛紧盯着色盅。人群开始叫嚷：
　　“‘8’，一定是‘8’字。”
　　“是‘3’，是‘3’字，肯定错不了，哪能每次都是‘8’”
　　“都开了三次‘8’了，是‘3’，这个跟六合彩一样，买最近都没开过的数字中的机率高。”
　　“这个说不准，赌博的东西，靠的是运气，运气背你买一百次都不中，运气好的连着赢钱，看着都眼红。它就是有可能好几次都是出的‘8’，不信走着瞧。”
　　“我也觉得是‘8’，‘8’字连着开，它就有这么巧。”
　　一个老妇押了十块在“8”字上。
　　“别看赌钱靠运气，但会赌的人也是会算机率的，这明摆着的事，‘3’和‘8’，按机率，也是‘3’的可能多些。”
　　又有一个拿着根扁担的黑脸皱皮老伯掏了裤袋，拿出一张五十元，让他面前蹲着的妇人帮放在“3”的圆圈里。
　　其实阿瘦本也并不是真想玩，这骗人的把戏多了，信不得。但看的人多，嚷得也热情，大家都猜得起劲。而且她傍边的一个衣着干净得体的中年人对她说，刚才有人赢了好几百块，连猜连中，开始只放十块二十块，后来一下子押两百下去，赢了四百。“喏，就是那个高瘦的男人。”说得阿瘦的心也热呼起来了。后来四哥总是说，阿瘦上当，不仅因为傻，还因为想摆显她认得“8”字和“3”字，她觉得这很了不起。
　　街坊都知道这是骗人的把戏。他们几人一伙，从这个乡镇游荡到那个乡镇，专骗赶圩的村民的血汗钱。知道归知道，也不拆穿，在大家心里，骗子小偷也是一种职业，只不过他们羞于启齿，问到职业时只说到处闲逛，不便说，哦，我是做骗子的，或说，我是做小偷的。这本镇本村的人之中，除了菜贩子果贩子神神卦卦的仙婆等，也有做小偷的也有专开赌局的，认识的见了面还是打个招呼，不见得就黑头黑脸。在人们心里，也是觉得这必竟是找口吃饭钱，可以容忍。小偷也讲人情，过新年到处喜气洋洋，买菜的阿姨逛了逛市场，突然就发现身上的一百块不见了，却多了个小红包，里边装着一块钱。是又好气又好笑，这大新年的丢了钱也不至于觉得晦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