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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大风之上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绝品文章    2014-02-11   阅读: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旁若无人地笑起来。石匠抓起老杜的手,紧紧握着,眼睛发亮地说,这一生,死生契阔啊,就是一条蜿蜒曲折的老街。老杜使劲地点头,忍不住哭起来。一旁的阿宝听着,接着便激动起来,用手拍着小羊的肩。小羊见他肥胖的脸在不停地抖,好像有话要说,又很吃力在寻找适当的词语。

  “我这就准备死了。和你说了这些,我的心就安静了。碑上就刻上死生契阔四个字吧。”老杜擦着眼睛对石匠说道。

  “就是这四个字,死生契阔,一生说不尽的离合啊。你放心吧,我记着呢。”石匠一边晃着老杜的手,一边说。

  “我有几句话想说,就是怕您见怪,可还是不得不说了。”阿宝终于红着脸说道。

  “前些日子,我买了辆摩托,有次,干脆就骑进了河里。”阿宝说,“这个不是我想说的。我想说的是,当我骑着摩托沿着河岸奔驰时,心里想到的事情。”

  阿宝说,他从小就有一种恐惧,害怕世界上没有水了,于是把人活活渴死。所以每当他看到小羊卖鱼,那些在水中辗转游动的鱼,张着嘴,像是缺水的喘息,或绝望地喊叫着,心口就升起一团莫名的怒气。

  “原来是这样。我常常都奇怪你的火气从何而来。”小羊说。

  “你别插话,这会儿更要紧的事情还没说。”阿宝说。

  他继续说,那天,他骑着摩托,沿着河岸一直往前奔。他忽然就想到,就算摩托跑得再快,这辈子他都没有可能离开这条该死的街。心底有股冰凉的气催动着,越想就越郁闷,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后来,他就干脆把龙头一扭,让摩托带着他投向河流,他是想找死了。

  进了河流中央,人和车就分离了。阿宝就想,这下好了,人也要死了,而且还不是渴死的。他使劲张开嘴,水就满满地灌了进来。阿宝感到水在体内奔涌,心突突地跳,所以特别地难受,求生欲望油然生发。接着听见大力破水的响声传来,小羊像一条大鱼扑向他。

  阿宝被小羊救上河岸以后,就坐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地吐水。小羊也不理他,这会儿正在招呼别的人帮阿宝打捞摩托。过了很多天,阿宝才缓过气来,慢慢意识到其实人死于溺水一点也不比渴死轻松。他们都看见阿宝的脸红起来,不是说得费劲,是显得焦躁起来。

  “说完了?”老杜想了想,然后问道。

  “我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老师别见怪。”阿宝点着头说。

  “你是我的老师。”最后,老杜在黑暗中说道。

  那天夜里,老杜打消了要死的念头。他站起身来送大家出门后,看见外面还站着些人,都默默地望着他。他用手摸了摸一个孩子的头,就在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后来,人全部散去,他看听到某处有狗在叫,又起身站到了街上,呼吸着从河上潮湿吹来的风。

  16

  后来,人们时兴怀旧时,才想起这个镇是从临河街开始的。而这一年这个镇已经划入一个新兴城市,改规格为区。新的城区蓬勃发展,高楼密集。高楼四周是纵横画一的街道,将城里的人置于棋局。

  这一年的行人如织,欲望、等待、流离、绝望和死亡照常在生活的细节中游移着,伤痕和新闻每天都会产生,曾经的混乱和碎片正在被调整,新秩序遥遥在望。

  明夷巷也拆了,许巽搬了一次,又搬了一次,最后搬进了高楼。他开始习惯站在傍晚时分的窗前,看那么多的人和车从一条条街道上涌出来,有时停在街口,人和车都犹豫着,又短暂前行,仿佛受下意识的推动,仿佛自己也很不清楚要在哪里止步。更多的时候,他们甘愿拥挤在车厢里,被直接送回家,像薄薄的邮件,或一堆摇晃的行李。街道越来越长,拐角越来越少,灯火辉煌的商铺从街道两侧冒出来,明亮喧哗地站在风中。

  城市在踌躇满志地发展,到处都是昂扬的激情,用它的力量、肿胀的心和未经检视的新秩序一步步侵向旷野。如果有人尝试着追随它的脚步,那一定会在尽头处的阳光下感到晕眩,甚至要花更多的时间才能找到回家的路。

  重返河岸,临河街已经成了闹市中心,到处都五光十色的,街上的人比任何一条街道都多。这一届的区领导务实勤奋,而且还具备一种明显的浪漫气质,挥动着一双善于操纵琴键,创造富于想象力音符的手,盛世欢歌。

  于是,到了秋高气爽的季节,便不断地各地的游客来观光,购物,将手里的钞票落叶般纷纷挥洒进来。为了适应需求,表现创意,区里就组织了一批雕塑艺术家,在宽阔的步行街上塑造出铜像系列:石匠仿佛弓身站在石块前,微眯着眼睛,思索着生与死的奥秘;铁匠挥动铁锤,像一个狂热的演奏者;邮差、街头下象棋的人、鞋匠、伸出的臂上停着一只八哥的男人、放学路上的孩子、娶亲的花轿、嗅梅含羞的少女,他们正栩栩如生,仿佛凝固在从过去向现在走来的时光中,迎着夕阳下拖长的影子都是故事。围上来的人兴致高昂,举着相机拍个不停。他们为流畅鲜活的造像而惊叹,仿佛见证了一种独立于尘世之外的幸福。曾有的名字被抹去,只有这些塑像,这些青铜的幽光,这一样的风。

  这一天,许巽看见麻三经过街口,肩上扛着一架活动梯子,手里拎着一盒工具,像检查线路的专业工人。但许巽并不这样认为,他由此联想到麻三常常坐在某一栋楼的屋顶,耳朵里灌满了风声,凝神贯注地盯着下方,内心跃跃欲试。在这个独来独往者的眼中,热爱城市的人漫步前行,心怀疑虑的房客保持沉默,形形色色:有梦想交上好运的青年,脸色苍白的熬夜者,信奉瑜伽的独居人,有的迷信祈祷,有的吵吵嚷嚷。电话铃响的时候,许巽刚从外面进来来,脸色疲惫,经过街上的空气,他忍不住咳个不停。

  “我给你寄了一封信,又在这里找了部电话,又查了号码,本来只是想试一下。这些年,你还好吗?”人的声音清晰地穿过来。

  “过得还不错。”许巽说。

  “你,回来了?”许巽问。

  “呵呵,我是个成功的逃亡者,讲究的是一去不返,不回去了。就等着你来看我。”人说。

  “有时间,就一定去。”许巽说。

  “我有耐心,我有耐心安静地等着你来。”人说道。

  “你还是一个人吗?”许巽说。

  “一个人,但是还带着那些的记忆。”诗人说道。

  “我还记得那天在河岸上,你说那些离去的人都是轻飘飘的,也许一辈子都会轻得不敢抬高脚步。现在我有些明白了。”许巽说。

  “是啊,可那时候无论怎么说,你就是明白不过来。”诗人说。

  “我当时目睹他们步伐沉重,车上满满装着整个家当,一样也不少,真以为他们只是换一个地方,原来怎样过日子,今后还是怎样过日子。现在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还是走得那样轻浮,就因为那时身上已经轻了。把多少代人的沉淀都抛下了。”许巽说。

  “你明白了。”诗人说。

  “我明白了。”许巽说。

  许巽没告诉诗人,他后来还听说,有的人搬家之后,还在卧室里照原来的方位摆放床铺,似乎像按着昨夜睡下的痕迹去睡,就可以把同样的梦接着做下去,但没有任何的收获。所以,在回忆起临河街的时候,许巽就想起那些人,像蒲公英的种子,他们换了地方,也就换了生活,换了自己。许巽也没和诗人谈起现在走在河岸上的景象,有一天,他经过那里。在一片喧哗和烟尘中,许巽见到了赵武。他们的目光平静相望,都察觉到中间隔着一种新的陌生。他们睁着眼睛,仿佛看的是无尽的河流,看的是透明的风。后来,许巽明白了一切。“和我说说那些离开临河街的人吧?”诗人的请求一遍遍传过来,坚持着。许巽什么也没说,也许他是太累了,没法去复述那些故事情节。也许他应该和赵武们一样,忘记那过去的一切。
  审核编辑:吟湄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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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执行站长   吟湄:
在作者不厌其烦的叙述中,蜿蜒曲折的临河街上慢慢浮现出那些旧的泛黄的人物风貌,行人如织,欲望、等待、流离、绝望和死亡在生活的细节中游移着……静水深流般的文字,荐精赏读。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4

  • 庆丰猪肉包子

    刀子已经是职业坐家了~~~~谅你也猜不出我是谁

    2014-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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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是啊,真的猜不出来,还时髦的取了这么个名字。

      201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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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庆丰猪肉包子

       刀子师傅,我是西元宽月啊,青牛之惑。你可能忘记我了,但我一直记得你和原创力量。好久没联系你了,你应该过得比我好。嘿嘿$-$

      201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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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哦。我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问好你:)

      201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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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烂文制造者

    大风之上的人文表达,乡村故事的人性探索!
    早期读过,今天再读,对于刀哥的小说,我中毒甚深。

    201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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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夫巴东

    经典之作,要反复阅读。

    201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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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墨

    “睡在大风之上的人\",我很喜欢这句,一句话透出了多少性格特征,品性爱好,赞!

    201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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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这句话啊,是台湾一个诗人的诗句,我也非常喜欢,所以用来标题了。

      201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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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成碧

    记得老刀当年出此题建议大家写同题,我是交白卷了不知道还有木有写出来的

    201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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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此为朱成碧所审,电脑问题发不出我代劳。问好刀客。

    201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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