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在大风之上 这样的一群人就陪着杂货店老板突然定在画面里，所以，除了某个特定的时间外，其它的细节都在空气中渐渐淡化。在此前后，将出现一个慵懒的女人，一场仓促的婚礼，一个清晨在街角盯着阁楼窗户的少年，一个在别人婚宴上满嘴牢骚的诗人。故事的碎片，包括每一个细节，因为这张照片的出现逐渐清晰起来。
诗人一边与迎面遇到的迎亲队伍打着招呼，一边紧走几步，就到镇政府。他在走廊前又整理了一下思绪，便甩着手进了办公室。镇长背对着门看盆景，听到有人脚步响响地进来了，就说了一句粗话。诗人立即愣了一下，但听出镇长的那话并不是说给他的。于是，他便停住脚，对镇长说：“镇长。是我。你的老同学。”
镇长听到诗人的话以后，立即转过身来，有些愣怔地望着眼前的诗人。诗人看见镇长的脸上多了一些烦躁和不耐，少了一些场面上的气定神闲。他看到镇长现在的这种情形后，忽然之间便想起了一句话：“我教过你天空的所有区域都是凡俗的。”②一瞬间的联想，让他对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最近是不是政务太繁忙了？要注意调养。”诗人笑着对镇长说道。
“呵呵，尽瞎忙，就是心里有些烦躁。”镇长挥着手说道。
“一会儿有个会，算是商务谈判吧。”镇长又说。
镇长说话之间便开始准备泡茶，打开一个柜子取茶叶。诗人看见柜子分作三层，香烟、茶叶、酒各列其位。镇长先扔了一包烟过来，让诗人自己拆了抽着，然后再挑茶叶。诗人把各种香烟、茶叶、酒的名称都极其仔细地看了一遍。他发现，镇长仿佛是为此刻的选择而动作有些迟疑了，又似乎是习惯性的，眼角的皱纹明显起来，但眼光依然十分锐利。
泡上茶后，镇长对诗人说，你今天没什么事情吧，如果没事情，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去吃海鲜吧，让那个商人请客；要不你就按自己的意思选一家，哥俩好好喝顿酒。诗人吸着烟对镇长说，临河街杂货店的赵武今天结婚，这会儿新娘该进门了，等会我还得过去拍照，以后再约吧。
“我在临河街转了一圈，听到些说法，想找你聊聊。”诗人说。
镇长听了诗人的话以后，皱着眉头望了窗外一眼，好像体内潜伏的烦躁被提醒了。这以后，镇长就一边听。一边抽烟、喝茶、续水、再喝茶、抽烟。
镇长说，我去安排一下就回来。说完话以后，镇长起身出去了。在经过诗人身边时，他在诗人的肩头拍了一下。诗人那时候正说着话，半张的嘴好久才合下来。
镇长说的安排，就是站在院子里和两个腋下夹着皮包的人说话，一个是他的助理，一个是他的表弟。阳光照在盆景上，细枝末叶显得格外清晰。很长时间以后，镇长才转身折回来，气色也顺了。诗人喝了好几杯茶，跑了一趟厕所，想了想自己所为何事，静下心来。镇长见诗人还若无其事地坐着，心里便隐隐地咯了一下。诗人看见镇长进来了，就笑着对他说；
“还是有兄弟好，大事小事能帮衬着，你出去说了一番话，气色都好多了。”
镇长就说：“看你说的，他们能做什么事情啊，都是些俗人，每一个像你这般可以超脱尘世的。镇上要发展，要加快经济建设的步伐，他们也没啥主意啊，我只有经常指点着。这是一个建设的关键时期，如果不发展经济，不发展城市建设，无法向人民群众交代啊。你知道，像我这样处在基层一线的干部压力很大的，我要是不把什么都安排好，他们就不会动作，就没有效率，就会在操作上犯错误。我安排清楚了，他们就可以去大胆实施了。发展是硬道理，这就把所有人都推到了第一线，必须绞尽脑汁，必须下决心，必须无微不至。”
“看你，我还不了解你的苦心啊。你就急了，说起来就一套一套的。”诗人说。
“我不是情绪化。对谁我都只能这样说，你知道我也就只能这样对你说。”镇长认真了。
“临河街就这样要拆了？”诗人问。
“城市的外观比凡人的心还要变得快。必须拆。原来准备年底，目前因为资金、安置、建筑方面的一些问题，就缓到明年初。具体的工作还很多。”镇长说。
诗人把烟头捺灭，叹了口气，说：“大家对搬迁费还有些要求，安置点也太零散，你们能不能多考虑点，安置的地方都是郊区，还东一块，西一块，也没就业环境。大家去了，那就等于白手起家。”
镇长说：“谁不想在多给大家一点钱啊，可是不行，镇里才那么点财政收入，干部职工、学校、教师都是靠财政供养，我要养他们。如果没钱，我连他们的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必须绞尽脑汁。”
镇长说得是心里话，很慢，很肯定。这以后，镇长与诗人又说了一会儿临河街的事，聋子家种的兰花今年卖出了一个大价格；赵武因为八哥鸟死了，所以念头又转了回来，相亲结婚了；阿宝买了辆雅马哈摩托，第一天就骑进了河里，正好让卖鱼的小羊看见了，在河岸上又笑又跳地乐了一场。说话之后，有人在窗口叫镇长吃饭。镇长对诗人说，走，去吃海鲜吧。
站起身来，诗人看见镇长的表弟远远地探着头向这边看，他就知道谁是请客者了。诗人还有些不放心，多问了一句，于是，镇长便作了肯定的答复。
镇长的表弟就是负责临河街的拆迁和新建。
“城市的外观比凡人的心还要变得快。”之前，镇长特意引用过这句波德莱尔的诗句，提醒诗人不要抱怨。恶之花。错综纷杂如花瓣的事件，也许需要经过很长的一段时间之后，才能分辨出掩藏其间的邪恶与纯洁。
那天中午，诗人独自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连临河街上鞭炮爆炸后飘散的硝烟都闻到了。
10
当迎亲的队伍走进临河街，许巽的目光还停在阁楼上。一只鸟从窗前疾掠而去，墙上的木偶歪垂着头，却听见爆竹声已经响成一片。许巽至今还记得第一眼停在阁楼上时，他才十四岁，就被那个斜着脸对窗梳着头发的女人迷惑住了。许巽问，这是谁。杂货店的赵武他说，一个唱戏的女人，剧团解散了，搬到临河街来住了。许巽恍然大悟，说，这只八哥就是她的？赵武听罢，扭头盯向街道的另一头。
长到十四岁，许巽就进过一次剧院，是学校组织去的，看台上的人扛着道具的镰刀和锄头，走来走去的唱，冗长而复杂的斗争剧情，令整排整排的孩子感到茫然，大失所望。再看的另一场舞台剧却是在银幕里，都是清一色的江南女子，唱腔非常奇妙柔婉，演绎着大观园的悲欢离合。只是剧目照样的冗长，许巽最后蜷缩在座位上睡着了，这让感动得潸然泪下的许子慎事后嘟哝了好几天。现在，一个唱戏的女人就住在临河街，来的时候还带了一只八哥。
赵武照样气鼓鼓地盯着行人，许巽趴在柜台上看八哥，兴味盎然。据说，剧团解散后，大家都在乱哄哄地争着分东西，没有人理会后台上的这只八哥，这个女人把卸下的戏服扔在化妆间里，只带着这只八哥走出了大门。年轻时的赵武，一个月总要去剧院几次，收集了不少戏票、海报和剧照，可剧团里的人谁也不理他，只有这个女人让他帮忙提过一桶水。如今，提着八哥的女人走进了临河街，经过杂货店，还一眼认出了赵武，便将这只八哥送给了他，自己上了阁楼，梳发，哼戏词，慵懒地看着窗外。
这只八哥会嗑瓜子，许巽十分惊讶。赵武不客气地说，它还会唱戏呢，你还能知道些什么？许巽把手里的瓜子都散在柜台上，然后说，上个月，在河岸上发生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的。
有人传言，上个月的某天下午，一个女人站在河岸上。过了一会，又来了两个男人，他们互相看着，然后就吵起来。最后，那个女人先走了，接着，其中的一个男人突然跳进河里，至今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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