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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在大风之上

作者:曾是刀客    授权级别:B    绝品文章    2014-02-11   阅读:

  

  河水越来越浑浊,缓缓卷动着稻草和枝叶。空气中充满了泥土和杂物腐朽的气息,一种又潮又涩的腥味。小王离开以后,麻三溯河而上的眼睛开始发亮,在他体内的风诡计多端地盘旋着。

  小王顺着临河街走走停停地看着,天上有厚厚的云层,风过了河,冷冷地吹过来。他停下,回头望见麻三顺着河岸往上游走去,看来是打算在河里捞点什么了。

  民警小王事后才省悟到自己忽略了麻三的偷盗行为,当时他眼睁睁看着麻三鼓鼓囊囊地穿过田野而来,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鸡从麻三的怀里滑出,落地跑远。小王起初是打算追究的,但说到麻三的家庭暴力之后,他因为激愤满怀,反而把眼前的事情忽略了。麻三的父母死得早,他一个人便住在街背面的一间小屋里,经常和几个游手好闲的人混在一起。后来便有传闻,有人常常看见他在夜里出门,天近拂晓时才归家,手里经常有钱,一转眼后便花个精光。有人还说,麻三经常去吃海鲜。在内陆山区,吃海鲜往往不是一种嗜好,而是一种时髦的派头。有人家的自行车、电饭锅、影碟机不见了,就去找麻三,请他吃顿饭,或者送上几包烟,转天失物就归家了。民警小王曾经做过调查。卖菜的刘英就说过一件事,有天清晨,她从对岸挑菜回来,经过一条巷道,就看见麻三骑在一户人家的墙头上,手里拎着一杆秤。她就知道麻三又得手了。刘英想要那杆秤,就出价三十元。麻三说等等。然后他又爬进院墙,过了一会才从墙头上冒出来,说,这杆秤最低也要四十元。见刘英有些犹豫,他又补充道,他们一共有四个人,要价四十元是为了好平分。再后来,麻三很少在临河街露面了,也许是结婚了,邻里相处间就多了些顾忌。有人常在夜里看见他出门,直接就过了桥,去向田野尽头的乡村。

  那天黄昏,人们看见麻三肩上看着一根圆木向家里走去。路边的人问麻三,木头从哪里来的?麻三说,河里捞起来的。又问,扛回去有什么用啊?麻三便说,家里狭窄,所以一直没有个地方煮饭,现在就用这根圆木解些木板,在外面搭个简易的厨房。

  那人听罢,就说,这根圆木是白捡了,厨房也不用搭了,反正马上就要搬迁了。麻三说,搬个屁,你们都搬了,老子也不搬。

  12

  却有人家为即将开始的搬迁而松了一口气。

  三个月前,临河街发生了一桩命案。篾器店的夫妻前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到镇北,一户做糕点的人家。大女儿有时回娘家,都给妹妹买一件时兴的衣服或裙子,再拎上几样糕点。那天夜里,大女儿走出娘家门口的时候,他们都看见路灯坏了,却都担心着还没回家的小女儿。第二天清晨,赶早出门的鞋匠经过一条短巷口,忽然看见地上有斑斑驳驳的血迹。之后,他放下挑子,顺着往里走,找到了拐角处躺着的尸体,拉下蒙在脸上的衣服,篾器店家的大女儿还惊讶地张着嘴,仿佛遭遇胸口的尖刀于噩梦之中。鞋匠的惊呼声又尖又细,将透明的空气击成细碎的玻璃碴,戳向众人的耳膜。可怕的消息传开,篾器店的老妇人跌坐在门槛上,拍着大腿,哭不幸的女儿,又诅咒天地无眼。在派出所,鞋匠除了不停地擦拭血迹斑斑的手,就不会说话了,民警小王皱皱眉,在龙头下接了杯水,慢慢淋在鞋匠的头上,说是让他清醒一下。

  大女儿的男人从镇北赶来,面对着躺在门板上的女人,衣服上残存的血迹,只是呆呆地坐着。篾器店里来来往往的人,有哭的,也有帮忙端茶递水的,几乎没有人看他一眼。到下午人少了些的时候,民警小王又来了,先安慰了家人,才把大女儿的男人带到一旁,问了几句话。丧事的过程让人心酸,但人们不可能不说话。有人说,最近这些年出现在镇里的外地人不少了,来了又走,什么事都可能干下。也有人说,其实可能不是外来流动人口干的,是女人的丈夫。为什么?谁不知道他俩经常吵架,还说要离婚,因为那个男人酗酒。猜测的声音此起彼伏,像河面上不时漫过来的迷雾,民警小王就站在背后听着,皱着眉头。案件久久不能侦破,毕竟命案远非一句话就可以了结的。大女儿的男人也照常酗酒,他什么话都不说,也的确就没有什么可说。

  后来,篾器店恢复了平静,新做的篾器晾在架子上,散发着清凉的竹木气息。大女儿的男人有时还是来,也买时新的衣裙给妹妹,提上些糕点,日子仍然一如既往。面对这一切,篾器店的老夫妻都接受了,而背地里,他们不知所措地痛苦着,想早日离开这个地方。

  篾器店的妇人对老头说,少破两根竹子不要紧,小女儿也已经大了,整天在外疯跑,你要看紧点。

  老头低头编着竹器,叹了口气后说,人是无论如何都要看好的,要是整天这么疯跑,周围的人就都免不了要动心思,不怀好意,再出事就谁也活不下去了。老头说完这话以后,转身回过头去,无意间就看见小女儿正和铁匠的儿子在街边捧着些果子吃,还互相往对方嘴里塞。

  “说什么就来什么,真不叫人过日子了!铁匠家的小兔崽子,看我怎么去收拾他!”老头咬着牙说,提着竹刀站起身来。

  两个少年男女顺着街道往下跑,老头一直追了很远。铁匠的儿子一边往前跑,一边大笑。开始,女孩跟在后边,后来她见铁匠的儿子径直跑上了桥头,便独自沿着河岸向芭蕉林走去。铁匠的儿子过了桥,跑到旧河滩上,遇到坐在那里的许巽,就说,你也起来跑跑吧,要不然你会被太阳晒死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谁在追你?”许巽笑着问。

  “篾器店的老头疯了,要逼着我跳河呢。”铁匠的儿子说。

  “那么,你一定和她女儿好上了。”许巽说。

  “就算和她好,也不用跳河的。难道和谁好就要跳河吗?”铁匠的儿子说。

  “说的是,跳河的人和谁也好不了啦。不过,他们说好上的人都是神神颠颠的,都多少些想不开。上次不是还说有人在那边跳了河吗?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他们都说那人跳河前就已经疯了,一会儿大叫,一会儿又哭,就算不跳河,也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许巽说到这里,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他低头叹了口气,好像面对宽阔的河流,一时无路可去。铁匠的儿子对他说,你别瞎担心了,跳河的那人早就上岸了,那天我也在这里,看见他湿淋淋地爬上岸,穿过芭蕉林。搭车走了。

  许巽听了他的话以后有些惊讶,然后就笑了,一边拍着手上的土,一边问:“有这事,你怎么不早说。”

  铁匠的儿子说:“我不爱告诉别人。”

  “等什么时候,那个人突然回来了就好。镇上的人都说他肯定死了,在河里也打捞不到,等看到那人活得好好的,看他们又怎么说。”许巽笑嘻嘻地说。

  “不管是不是,那些人整天就爱乱说。”铁匠的儿子说。

  “我要是走了,这辈子我也不会回来的。”他又说道。

  许巽说,你不会走的,我还要等着看你做篾器店的女婿呢,一边做铁匠,一边做竹器,到时候可够你忙的,你想走也走不了。对了,听说你爸种了一盆好兰花,买了个大价钱。你什么都不说,是不是想要悄悄攒着钱,以后娶媳妇用啊?

  “兰花是种了,可是没有卖。要是真的卖了,我怎么会不请你客呢?”铁匠的儿子说。

  “真的?那我什么时候也去看看。”

  “你不用去了,我爸把兰花送人了。”铁匠的儿子对他说。许巽就愣了。

  他们忙着说话,没看见那个女孩穿过芭蕉林的小路,从一段斜坡登上公路,向着过路的汽车挥手。再过几天,临河街的人们才会察觉女孩的失踪,一时不知如何应对。铁匠的儿子躺在河堤下的阴影里,说要好好睡一觉。之前,他说,他爸把那盆兰花送给了那个唱戏的女人,但他并没有什么根据。许巽想到聋子看人时那种明澄的目光,想到像花开一样懒洋洋的女人,他便确信不疑了,十分安心。有一次,许巽和人走向河岸,那个女人迎面过来,与许巽说了几句话。后来,他们坐在河岸上,人先是念了一首关于花朵美丽的短,然后又说,美丽是一种不确切的比喻,纯洁才是定义。
  审核编辑:吟湄   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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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 执行站长   吟湄:
在作者不厌其烦的叙述中,蜿蜒曲折的临河街上慢慢浮现出那些旧的泛黄的人物风貌,行人如织,欲望、等待、流离、绝望和死亡在生活的细节中游移着……静水深流般的文字,荐精赏读。


我来评论这本书

  • 最新评论

最新评论14

  • 庆丰猪肉包子

    刀子已经是职业坐家了~~~~谅你也猜不出我是谁

    2014-05-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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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是啊,真的猜不出来,还时髦的取了这么个名字。

      201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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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庆丰猪肉包子

       刀子师傅,我是西元宽月啊,青牛之惑。你可能忘记我了,但我一直记得你和原创力量。好久没联系你了,你应该过得比我好。嘿嘿$-$

      2014-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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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哦。我还是老样子,不好不坏。问好你:)

      2014-05-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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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烂文制造者

    大风之上的人文表达,乡村故事的人性探索!
    早期读过,今天再读,对于刀哥的小说,我中毒甚深。

    2014-0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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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夫巴东

    经典之作,要反复阅读。

    2014-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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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书墨

    “睡在大风之上的人\",我很喜欢这句,一句话透出了多少性格特征,品性爱好,赞!

    201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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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曾是刀客

       这句话啊,是台湾一个诗人的诗句,我也非常喜欢,所以用来标题了。

      2014-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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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朱成碧

    记得老刀当年出此题建议大家写同题,我是交白卷了不知道还有木有写出来的

    2014-0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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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吟湄

    此为朱成碧所审,电脑问题发不出我代劳。问好刀客。

    2014-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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